司徒錚一席黑衣,在漸暗的天色中像是一只玄色的靈蛇,在草叢中快的幾乎沒有一絲聲響。
“這破船,縫縫補補修了這么多次,這次破的也太蹊蹺了吧?”海匪自岸邊罵罵咧咧道,“分明就是被什么東西砸的!”
旁邊一個人站起身來:“閉嘴吧你,好好修就是了,小心老大又罰你不許吃飯!”
“不是我說,就咱們幾個修,得修到什么時候?”
“別怕,若是修不完,就到陰曹地府接著修吧?!币粋€平靜又有力的聲音,幾乎還沒有落地,就是輕飄飄的一劍,赤紅色的血灑落在暗夜的草叢中,像是如墨的黑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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陸見棲被縛住手,由于商賈人家早早逃離了這個不祥之地,留著的也都是家中拖家?guī)Э?,或是貧寒人家,多半存了些破罐子破摔的絕望。
千戶人家,死寂般的傍晚,沒有炊煙之樂,沒有孩童小鬧,沒有夫妻閨房,唯有,死神來臨時的平靜。
汪凈亭下令兵分三路,自己領(lǐng)著百人入南,卻難得地駐足觀望。他是個殘暴的人,雖然是被朝廷逼著下海為盜,卻也從沒因為自己將當(dāng)日的痛苦施加他人而不安愧疚過,可是今日,親眼見著幾年前尚且還生機勃勃的東海如今已經(jīng)變成這個樣子,他不僅有些復(fù)雜的心情。
“你也是鳳翎閣出身,也曾被教導(dǎo)過家國大義,如今這個死水般的局面,可是你愿意看到的?”身后的聲音平淡而稍顯沙啞,是陸見棲的聲音。
汪凈亭轉(zhuǎn)過頭來,正要罵人,卻詫異地看到原本押解陸見棲的兩個海匪倒在地上,而陸見棲原本綁縛住的雙手已經(jīng)莫名其妙地松開,神色鎮(zhèn)定地望著他。
他的頭發(fā)上滿是稻草,臉上還有自己昨日劃傷的刀痕,雖然瑕不掩瑜,依舊能看清楚他過人的容貌,依舊甚是醒目,整張臉透著落魄卻不可折辱的氣度?!澳阍趺础蓖魞敉し讲耪f了這句話,便恍惚看見陸見棲身后,遠(yuǎn)遠(yuǎn)的似乎有篝火閃過,心里瞬間明白了幾分,“有埋伏!”?他背后的民宅中傳來幾聲呼喝,瞬間涌出來無數(shù)手持劍柄的士兵,汪凈亭強作鎮(zhèn)定地獰笑了兩聲:“你們里應(yīng)外合,這一手高啊?!?p> “這在兵法中是末流之技,你自然不懂?!标懸姉卣f,他的笑容在暗夜里這般清晰,林辜緩慢的自一眾軍士身后閃出來,一襲白衣在暗夜中更為清晰:“你可知包圍之勢但成,無半分生機?”?“比這再險的局面也有,我不照樣逃脫了?”
“凡事還是不要說這般確鑿了?!绷止夹α诵Γ澳愕母睂⒘_未康已經(jīng)不戰(zhàn)而降,而另一隊人馬已經(jīng)落入我們的陷阱之中,全數(shù)坑殺?!?p> 她此話說的不動聲色,汪凈亭卻神色大動:“坑殺?一百多號人,你說坑殺就坑殺了?”
“等你我位置相易,你才有資格說話?!绷止嫉恼Z氣依舊平靜,“容你猖獗了這些年,也算是到頭了?!彼齻?cè)顏瞥了一眼陸見棲,看見他臉上的傷,不由地愣了愣,許久才回過頭看著汪凈亭,“你的膽子可比我想的大多了。”
“你們二人的能耐,也超出預(yù)料?!蓖魞敉ぐ欀碱^,“一個想盡辦法將我們船只損壞,一個在岸上布下天羅地網(wǎng)只等著我!我倒是好奇,你們這般能耐,怎么還會去搬救兵?”
林辜和陸見棲同時笑了,陸見棲在汪凈亭身后不疾不徐地說:“我們什么時候去搬救兵了?”
汪凈亭一愣。
“你很會用人,你手下的海匪沒有破綻,所以我們必定要安排人進去?!绷止嘉⑿χ?,“最省力的辦法,就是安插最重要的人進去?!绷止嘉⑽⑿χ澳阏嬉詾榭ね跞チ尕旰邮侨グ峋缺??”她笑了,“是為了引你們出手,將他安插進去?!?p> “你們……你們好膽魄,你不怕我殺了他?”汪凈亭不可置信地望著林辜。
林辜沒有回答。
陸見棲飛快地縱身起來,飛躍到林辜身前,聲音溫和:“侍子說,她的玄機閣要清理門戶,所以要先除徽風(fēng)。如今,也到了我鳳翎閣該清理門戶的時候了?!?汪凈亭又不以為意地笑起來:“想當(dāng)年,我一招落敗楊啟那老東西,你個毛頭小子算是什么東西,居然也敢跟我提清理門口?”?陸見棲的聲音,在風(fēng)中異常平靜,落入汪凈亭耳中卻震耳欲聾,讓他整個人都戰(zhàn)栗起來。陸見棲的嘴一張一合,飄出來尋常的幾個音,組合成一句話:“我是如何六次擊敗師父的,就會如何六次擊敗你。六次不夠,百次也好,總之你終究是會一敗涂地的?!?p> 汪凈亭一個站立不穩(wěn),坐身下來,聲音有些虛?。骸澳阍谡f什么?”他看向林辜,“你們郡王在說什么?”
“現(xiàn)在和你說話的,可不是大文的小郡王。”又傳來一個男聲,平穩(wěn)如清流,司徒錚鏗鏘開口,“是我長安鳳翎閣第四十七代閣主,先閣主已去,如今鳳翎閣上下,唯遵閣主之命?!?p> ——————————————-
陸見辛站在城樓之上,俯瞰城樓下被切割成一個又一個的府宅門戶,他忽然笑了,這笑容帶著一閃而過的陰狠,又帶著悲憫之色。如同是俯視眾生的世尊,一切都握緊在手中,卻依舊不能釋然。
“那些與我一同沙場奮戰(zhàn)的將士們,已經(jīng)在地下埋了夠久,以至于這世間,已經(jīng)無人記得他們的姓名。”陸見辛的笑容沒有一絲鮮活熱氣,“太平盛世,不需要英雄。唯有亂世,才需要我們。”
鄭寒衣一愣:“主子為何忽然說這個?”
“很快了,長安城中又是一番腥風(fēng)血雨。”他眼中劃過一絲悲涼的意味,“他們從死人堆中把我扒出來,捧上今日的位置。我總不能,辜負(fù)他們。”
“主子的一切,都是為了大業(yè),為此,犧牲任何人都是應(yīng)當(dāng)?shù)?。”鄭寒衣的聲音也是擲地有聲,“主君不仁,太子無德,襄王平庸,放眼今日之天下,竟是無能者做主,這要我們在戰(zhàn)場拼殺,還要隨時憂慮身后掣肘,如何艱難?!?p> “若是勝了,便是天下人之幸,若是敗了,便是我朝堂洗血重整六部,我陸家一門性命休矣?!彼穆曇艟徛鴪远?,“準(zhǔn)備了這么久,我們的大戲,也該登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