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曦沐快步向藥店走去,街上行人都行色匆匆,他們埋頭走路,不敢跟日軍對視,臉上寫滿了恐懼??熳叩接蓝ㄩT時,周曦沐看到日本人都爬上了永定門的城樓,站在城樓上搖旗吶喊,城樓下的日本兵給路過城門洞的老百姓發(fā)放日本國旗,有人不接就硬是把旗子塞進他們的手里,還狠狠推搡他們。旁邊跟著精通日文的中國人做翻譯,一臉諂媚,命令路過的老百姓對日本士兵鞠躬行禮,還逼著他們跟著自己一起搖旗高呼“大日本帝國萬歲”。如果不做就是一頓暴打。路過的老百姓不敢不接,只好彎腰鞠躬,然后拿著小旗子,哆哆嗦嗦地晃兩下,日本兵看著他們害怕的樣子,哈哈大笑,那嘴臉,真心是讓人作嘔。
這時,周曦沐的注意力卻被不遠處一個年輕人吸引,只見他身穿白色襯衫,藏藍色西褲,袖口挽起來到了手肘上,手里拿著一張《大公報》,北平淪陷的大標題遠遠就可以看到。那青年身材高瘦挺拔,面容清秀周正,但最引人注目的是他緊鎖的眉頭下一雙閃亮的雙眼,此刻他沉默地排在一個提籃子的農(nóng)婦后面等待過城門。他的眉頭緊鎖,雙眼正在盯著城門下一邊強摁著中國人的頭給自己行禮一邊嘻嘻哈哈大笑的日本士兵,拳頭緊緊地攥著。當下雖然夏日炎炎,但周曦沐覺得,那青年所站之處必如身處冰窟般寒冷。
這個青年就是陳確錚。
自從北平淪陷以后,陳確錚深深感受到了亡國的屈辱。
北平淪陷當天,他親眼看著之前他和北平的百姓們辛辛苦苦用麻袋建立起來的防御工事被全部拆除。傍晚,陳確錚看到了傷痕遍布、神色倉皇的一一〇旅士兵們排成縱隊,沿著北平城的大街一路向南走。陳確錚親眼看著曾經(jīng)對他們慷慨激昂的說著“誓與北平共存亡”的何基灃走在一一〇旅的前面,一一〇旅在護送各部隊撤退完畢之后,他們自己也要南撤了。
陳確錚看到了騎在棗紅馬上的何基灃,他似乎一夜之間老了十歲,身上的塵土和暗黑的血跡以及臉上的傷痕都在昭示這那場戰(zhàn)役的慘烈。路邊的老百姓看著他們的眼神是冷漠且責怪的,但陳確錚知道他們盡力了。突然,一些北平高校的大學生們跑到了隊伍跟前,他們一邊跟著隊伍一起行進,一邊舉起自己用鮮血書寫的標語,一邊喊著:
“何基灃將軍與一一〇旅將士不要走!”
“抗戰(zhàn)到底!”
“我們要從軍,與日寇決一死戰(zhàn)!”
“北平不能丟!”
何基灃看著眼前這群學生們,其中有許多在西苑軍訓隊中的同學,他看著他們一張張稚嫩的臉,終于忍不住淚凝于睫,他想說點什么,卻什么也說不出來,只能抬手向?qū)W生們敬了一個標準的軍禮,然后抖動韁繩,絕塵而去……
軍隊全數(shù)潰退,北平城失去了防護,任人宰割,日軍進城以后,老百姓終日惴惴不安擔心的事情終于發(fā)生了,日軍把北平這座城市連同城里的百姓,都當做自己的囊中之物,極近羞辱之能事。
而這羞辱此刻就真真切切地發(fā)生在陳確錚的面前。
北平淪陷以后,北平城所有的城門都由日本兵把守,進出城除了城門沒有別的辦法,日本兵對過路的老百姓便能為所欲為,將他們的財物占為己有已是常事。陳確錚前面的村婦提著籃子,準備接受檢查,守城門的一個矮胖日本兵強行搶走了籃子,嬉笑著拿出里面的包子張口就咬,還分發(fā)給其他人。村婦想要去搶籃子,矮胖日本兵發(fā)怒了,把籃子里的雞蛋一個一個丟在地上摔碎,還用腳去碾。村婦下跪求饒,被矮胖日本兵一腳踹倒在地上。這時候身旁的高個日本兵卻笑嘻嘻地扶起哀嚎的村婦,誰知道緊接著卻把她抱在懷中輕薄,還去解村婦的扣子,村婦更加驚恐,拼死掙扎,高瘦日本兵怒了,將村婦的衣服扯得七零八落,舉手扇了她好幾個耳光,然后把手伸向村婦的褲帶,旁邊的日本兵就像看熱鬧一樣嘻嘻哈哈地圍觀著,仿佛在看一出好戲。
周曦沐怒不可遏,他知道自己不應該管,但他看不下去了。就在此時,村婦身后的青年突然出手,將輕薄村婦的高瘦日本兵一拳打翻在地,剛才還在嬉笑的七八個日本兵一時間瞠目結舌。
“八嘎呀路!”所有的日本兵都端著槍,向他聚攏來。
電光火石間,陳確錚拽起被他打翻的士兵,瞬間抽出其腰間匕首抵在了他的脖子上,周圍的日本兵見狀不敢再靠近。正在對峙期間,陳確錚不動聲色地環(huán)顧四周,突然他的眼睛一亮,一把將被他脅迫的日本兵推開,跑向不遠處墻角停靠的一輛沒上鎖的自行車,用盡全身的力氣登著腳蹬子,一頭扎進了四通八達的北平胡同里。
“我的車!”剛才還一臉諂媚的漢奸翻譯痛心疾首地大叫。
陳確錚聽到耳邊子彈呼嘯而過的聲音,有幾顆子彈打在車輪蓋的鐵皮上,發(fā)出巨大的金屬碰撞聲,子彈非常密集,他聽到日本兵邊跑邊罵邊開槍,陳確錚不敢回頭,只能拼命向前蹬。此刻,所有的子彈都同時射向他,突然他的左肩一陣銳痛,子彈擊中了他。
周曦沐看著村婦在混亂中逃脫了,轉頭看到遠處奮力蹬車的青年,他肩頭的鮮血涌出,染紅了白襯衫,他騎車的身影消失在巷弄里,七八個日本兵自是窮追不舍,跟了進去。
陳確錚在胡同里七拐八拐,肩痛逐漸加重,鮮血汩汩流出,白襯衫的衣袖和左肩全部被鮮血浸透,陳確錚卻顧不得這些,他的命就快保不住了,他必須想辦法活下來。
陳確錚好似無頭蒼蠅似的在巷子里亂轉,這片民宅他不是很熟,七拐八拐,他選擇了一條狹長曲折的胡同,滿以為可以走出去,走到勁頭的拐彎處卻發(fā)現(xiàn)是一條死胡同,而日本兵的叫罵聲和腳步聲卻越來越近了。
終于,兩個身穿土黃色軍服的日本兵來到了陳確錚的面前,陳確錚認出他們正是剛才輕薄村婦的那兩個人。高瘦的日本兵一看見陳確錚,馬上露出令人作嘔的笑容,跟矮胖日本兵大聲調(diào)笑著,陳確錚索性把車放倒,直面兩名日本兵。
今天恐怕是兇多吉少了,但陳確錚并不想坐以待斃。
那兩個日本兵似乎并不急于殺了他,就好像玩弄老鼠的貓兒一樣,一邊舉著三八式步槍向他瞄準,獰笑著慢慢向他逼近,黑洞洞的槍管里時刻準備射出子彈終結陳確錚的生命。
兩個日本兵笑著商議著什么,語氣中充滿了不屑與嘲弄,陳確錚右肩的鮮血順著手指滴答不斷流到地面,積成了一小攤。此刻的陳確錚似乎忘卻了疼痛,只覺得悲涼和不甘,枉他七歲開始習武,這一身的武藝在日本人的槍炮前卻毫無反擊之力,他很想把眼前這兩人打翻在地,施以亂拳,盡情在他們身上宣泄亡國的悲痛。
陳確錚環(huán)顧四周,這是北平典型的平民區(qū)的老胡同,胡同略顯逼仄,陳確錚恐怕不能伸直雙臂,家家戶戶門上貼著已經(jīng)褪色殘破的春聯(lián),泥墻的表面剝落了,露出了里面的磚瓦。門旁七零八落地歪倒這幾個空的泡菜壇子。
陳確錚眼疾手快地一手拎起一個泡菜壇子,迎頭向前面的矮胖日本兵砸去,壇子在他的頭上四分五裂,發(fā)出一聲悶響,矮胖日本兵頭部流血,應聲倒地,昏了過去。
后面的高瘦日本兵見狀趕忙舉起步槍,慌亂中扣動扳機向陳確錚開槍,陳確錚再次砸壇子過去,子彈打中壇子,碎片飛濺。
沒等高瘦日本兵回過神來,陳確錚揉身搶上,撲到日本兵身上搶奪他手里的槍。
陳確錚自幼研習詠春拳,詠春拳最適合近距離纏斗,然而對方也強壯有力,完全不占下風。混亂之中,高瘦日本兵開了五槍,都被堪堪被陳確錚掰轉槍頭沒有射中,他再開槍卻已經(jīng)沒有子彈了。高瘦日本兵氣急敗壞,把步槍扔在地上。從腰間抽出日本軍刀,軍刀鋒利無比,在陽光下閃著寒光。
陳確錚瞥到不遠處墻角有一捆廢棄的麻繩,馬上將它撿起拿在手里。高瘦日本兵不斷揮刀向陳確錚砍來,陳確錚的胳膊上被鋒利的刀鋒劃開了多道血口,血肉猙獰,左臉的腮邊也被軍刀劃傷,鮮血直流。
陳確錚憑借靈活的身手用麻繩纏住軍刀奮力拽出,軍刀脫手后陳確錚順勢將日本兵撲倒在地,騎在他身上對著頭部連發(fā)數(shù)拳,高瘦日本兵骨感分明的臉瞬間變成了一個豬頭,鼻子流血不止,臉上鮮血淋漓。
正在兩人打得難解難分的當下,剛剛被泡菜壇子砸頭的矮胖日本兵醒轉過來,一看眼前的局勢,舉起槍瞄準了陳確錚的后背。
突然從巷道中竄出一人,手中執(zhí)一木棍,在矮胖日本兵開槍的瞬間,照著他的手腕猛打下去,他手中的槍瞬間脫手,摔在地上彈出老遠,子彈打偏了。
槍聲讓高瘦日本兵發(fā)現(xiàn)矮胖日本兵醒了,陳確錚發(fā)現(xiàn)自己有了一個幫手,瞬間形成了二對二的局面。
高瘦日本兵明明被陳確錚壓在地上,卻異常頑強,對著他連踢帶咬,陳確錚的胳膊被他狠狠地咬了好幾口,他一邊掙扎一邊大聲吼叫,希望能引來同伴。
而矮胖日本兵也紅了眼,看到掉在地上的步槍趕忙去撿,周曦沐早已搶先一步把槍拿在手里,扣著扳機對著矮胖日本兵瞄準,矮胖日本兵嚇到跪在地上,不敢動彈。
陳確錚知道眼下不是你死就是我亡,再這樣喊下去肯定會引來更多的日本兵,情急中使出詠春拳中的狠辣“鎖喉”,高瘦日本兵死命掙扎,最終缺氧脫力,像面口袋一樣癱軟在地。
這時不遠處有腳步聲傳來,同時伴隨著越來越清晰的日語交談聲,矮胖日本兵聽到同伴的聲音立馬來了精神,使出全身力氣大喊大叫起來。
周曦沐雖然拿槍在手中,但他從來沒有拿槍殺過人,一時間猶豫不決。陳確錚快步走過來搶過步槍,對著矮胖日本兵的心臟扣動扳機,他應聲倒下,抽搐了兩下,再無氣息。
隨后陳確錚馬上舉槍,槍口對準巷口的拐彎處。
一個日本兵剛剛露面,就被陳確錚直接擊中頭部,精準的槍法讓周曦沐驚訝地看了陳確錚一眼,第二個日本兵眼看同伴沒命,壓根不敢露頭,只把槍管對著胡同里胡亂打了五槍,正在他慌亂地換彈夾的時候,陳確錚迅速走到胡同拐角處,一槍斃命。
這時,陳確錚才有余裕轉過頭仔細看一眼站在遠處的恩人,他先是一愣,隨即露出了笑容,他笑的時候一雙大眼睛會瞇起來,頗有暖意,仿佛跟剛才殺伐決斷、堅毅果敢的人判若兩人。
“剛才多謝了,如果不是遇見你,我恐怕就一命嗚呼了?!?p> “感謝的話以后再說,日本兵聽到槍聲了,這里很危險,他們隨時可能會追來,我們趕快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