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九章 流民
馬車重新走在路上時,四周逃難的百姓明顯少了很多,只偶爾遇見零零星星拖兒帶女的夫妻或慢吞吞趕著驢車的貧民百姓。
道路兩邊隨處可見腐爛發(fā)臭的尸體,成群的蒼蠅、蛆蟲圍繞著尸體飛舞蠕動,看得人心里一陣陣發(fā)寒。逃難的民眾似乎習以為常,麻木地臉上看不出一絲表情,機械地背著破爛包袱往前走,只有黑瘦的孩子們抱著各自爹娘拼命喊餓。
溫婉窩在林淵的懷里捧著肚子,看著越來越蒼涼的景象,忍不住慶幸還好自己帶夠了糧,也還好她們跟著顧清寧的車隊,眼下暫時還沒人敢打她們的主意。
車隊停在卞州城門口時,溫婉看到了貼在旁邊青墻上的告示,她一下看懂了上面一堆繁體字的大意:瓦剌大汗脫脫不花正率兵從東西南北中五個方向大肆對大明發(fā)起進攻,其中又以中部之戰(zhàn)事最為嚴峻。朝廷已派大批兵馬抗敵。為防奸細混入,入城者要出示路引文書。
這難不倒顧清寧,很快管家就下車出示了文書,又從袖子里摸出錠銀子塞給了守城兵。那幾個衛(wèi)兵似乎很滿意他們的上路子,對視一眼后痛快地放行。
可對于后面衣衫襤褸的窮苦百姓卻失了耐心,橫著長矛“鐵面無私”地將人擋住,捂著鼻子大聲喝斥找死,徒留一片哀嚎。
令人驚訝的是,卞州城內(nèi)不像他們想象中的富庶繁華,街上只開著三三兩兩的鋪子,人煙稀少。
林淵下車拉住一個背著包袱跑得飛快的百姓打聽“這位小哥,你們這是往哪里去?”
那小哥頓時像看異類似的看著他“你還不知道哪?朝廷和瓦剌已經(jīng)打起來啦,隔壁青州城知道嗎?”
林淵愣愣地點頭,他怎么可能不知道?
那人看他愣愣的好心提點“城破啦!聽衙門的人說青州城的人都死絕了,那叫一個慘啊!卞州城里的人能跑的都跑了,不跑留下來等死啊?”
說完也不管這幫外地人什么反應,扯了衣袖急急往城門口沖,打仗了還不跑,一幫傻蛋!徒留林淵慢吞吞爬回自家的馬車神情呆滯。
溫婉在馬車上也聽見了那人的話,見林淵垂頭喪氣,眼眶泛紅,忙拍他“咱們得信的時候,城里人仰馬翻的,三哥那么精明的人肯定帶著公婆跑遠了?!?p> 林淵依然悶悶不樂“洪川他......”
溫婉嘆口氣“吉人自有天相。擔心也沒用,給珍娘和文禮照顧好是正經(jīng)。”
眼下這個情況,留在卞州城里是不現(xiàn)實的。東西南北都不安全,只怕她們唯一的選擇就是京城,要是真打起來,皇帝的老窩安全指數(shù)也能更高些。
果然,不用多久,顧清寧的管家就過來通知林淵:改道京城。溫婉想了想,又拿出她娘給的一百兩讓林淵盡可能多的去買些糧食,最好再添些防身的武器。
買糧置辦物資花了大半天的時間。馬車再轟隆隆出了城門駛上官道,已經(jīng)過了午時。她們本可以在卞州城歇上一夜,甚至洗個熱水澡,可戰(zhàn)爭的殘酷還是逼著他們馬不停蹄地離開了這座城池。
時間不覺進入了初夏,天氣炎熱,滾滾的熱浪帶著漫天的煙塵,弄得眾人灰頭土臉。路上逃難的流民越來越多,起初溫婉還想方設法地給所有人變著法的弄些吃食,后來,每當他們一停下生火做飯就會有人循著味道遠遠地向林子里探頭張望。
有好幾次,甚至有人向他們的車隊越靠越近,目的無非為了口吃的。戰(zhàn)亂來臨,富戶可以輕車簡行逃之夭夭,百姓不行。沒有足夠的銀兩和食物,逃離了戰(zhàn)亂也逃不過饑餓。
溫婉的眉頭皺得越來越緊,她不想傷害這些和她一樣被生活所迫的貧民。可就算她每日只做一餐,餐餐數(shù)著人頭做毫不浪費,那些饑不擇食的百姓,有一天還是一窩蜂圍了過來動手哄搶。
半生不熟的米飯,蘿卜湯灑了一地,十幾個人一下?lián)溥^去,抓起和著土的飯往嘴里塞。丫鬟仆役們嚇得尖叫的尖叫,發(fā)抖的發(fā)抖。只有溫婉捏著拳頭默默站到林淵身邊,低著嗓音讓他趕緊招呼人把馬車底下的大刀趕緊抽出來。
她看著被一堆仆人圍在中間面色蒼白的顧清寧,知道這會兒指望他是指望不上的。
林淵這才從驚愕中回神,安靜而快速地低聲通知每個家丁備戰(zhàn),甚至給他們發(fā)了石灰粉。
不用多久,灑了一地的米飯就被一幫衣不蔽體臭烘烘的百姓推搡著吃個干凈,有那膽子大的仍不滿足,一面舔著沾了米飯的手一面盯著她們的馬車眼冒綠光。
來回經(jīng)過的馬車不知被他們劫了多少輛下來,這點殘羹冷炙自然不能輕松打發(fā)了他們。破船還有三斤釘,何況有錢人哉?
溫婉早有準備,頓時大喝“抄家伙!”
高亢的聲音一瞬間讓眾人找到了主心骨,明晃晃的大刀先后亮出,每個家奴抿著唇嚴陣以待。無論人數(shù)上還是武器上來說,目前都是溫婉這頭占優(yōu)勢。一幫正想往馬車沖的百姓一愣,相互對視一眼到底有些躊躇。
“大家都是避難的,各位也搶了我們的飯菜,勸各位見好就收。我們主子是遠近出了名的善人,大可既往不咎。但若是各位執(zhí)意沖撞,小婦人身后這些護院手里的刀也不是吃素的?!睖赝裾驹谲囮犞醒耄淅淝迩宓目粗趫龅拿恳粋€人。
“大哥,怎么辦?”有那膽小見到明晃晃的刀已生了三分怯意。
那領頭的卻不怕,這些養(yǎng)尊處優(yōu)的有錢人未必打得過他們這些死人堆里爬出來的壯漢。
見半數(shù)人眼里有了退意,溫婉上前一步朗聲道“各位所求,不過是米面糧食。我們可以丟下兩袋米糧來,但是我們自己的米糧也不多,若是非要我們傷筋動骨,大不了大家拼個魚死網(wǎng)破!”
“你真給我們兩袋糧食?”對面人群中傳來半信半疑的男聲。能白得兩袋糧食自然比拼命去搶要劃算得多,且兩袋糧食他們能吃三天。
溫婉冷冷一笑“自然?!?p> “不過既然道上混就要講道上的規(guī)矩,我怎知你們拿了糧食會不會出爾反爾?”這么說就是默認他們答應了她的提議。
“我們退后十里便是?!闭f完,那領頭漢子帶著十余人緩慢后退。
這時溫婉才回過身在林淵耳邊輕聲嘀咕兩句,才上了馬車高聲命令道“出發(fā)!”。
顧清寧等眾人才如夢初醒,在眾多家仆的庇護磨磨蹭蹭地爬上馬車。等馬車開始緩緩移動,林淵才抬了兩袋米解開口子,慢慢順著車邊倒在地上。
站那猶疑不定的一幫人立即跑上前哄搶糧食,只顧打得頭破血流,哪里還顧得上追林七娘他們的馬車?
那領頭模樣的人一拳將身邊的漢子打得身子一歪吐出顆帶血的牙來,扛起半麻袋米糧恨恨罵道“呸,沒想到一個婦人恁的刁鉆!老子著了她的道兒了!”
顧清寧這才從剛才的慌亂中醒過神來,看了會兒圣賢書定了定神后揮揮手招來管家,沉聲罵道“不過些許流民,值當給兩袋糧食,怕他們不成?無知婦人!”
想他一介秀才又是生意場上混的人,今日卻在一幫刁民前露了怯讓個婦人牽著鼻子走,少不得要為自己著補一些。
老管家哪里不明白,少爺正為剛剛丟了面子而懊惱“少爺,您有所不知。那些流民個個身強體壯,人數(shù)比起咱們來可不差多少。若是當真打起來,仆人們要護著您,還要護著婦孺,死傷在所難免。”
只給兩袋糧能安然脫身,已屬不易了。若是沒有林娘子當機立斷,他們現(xiàn)在根本不可能全身而退。
顧清寧臉色一陣青白“哦,你的意思是,我還不如個婦人有勇有謀?”
他這管家真真沒眼色!
顧府管家心想可不是么?畢竟家底厚又有縣太爺護著,在青州城里又人人捧著,人情世故上還是嫩了些“自然不是,要沒您護著,她們拖兒帶女的哪能活得了命?”
顧清寧這才放了車簾輕聲哄他外甥去了。要不是吃人的嘴短和洪川的人情在,他才不會任這婦人爬到自己頭上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