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56 家世之謎（三）
鳳宮建在湖上，一入夜，潮濕的寒意就融進空氣里，再一絲絲貼近肌膚。
我從前很向往此處，因為母后住在這里，如今心想事成了，母后卻已不在，我才知鳳宮清冷，夜寒且長。
宮中有一處名懸鏡閣，閣中藏書萬卷，多為經(jīng)史，也有一些與本朝有關(guān)的野史怪談，但塵封已久，據(jù)閣中管事說，那都是母后年輕時派人搜羅的，當(dāng)時寶貝，日日捧讀，后來卻不再碰，只看正史傳記。
懸鏡閣，取以史為鏡，以史鑒人之意。我大約是懂母后當(dāng)年的心境的。
搬到鳳宮的第一月，除卻學(xué)習(xí)皇后禮儀，熟悉皇后的日常事務(wù)，我?guī)缀醪粚嫴幻叩拇趹溢R閣，餓了盤坐在地用膳，累了便枕著古書入睡，也不管那些書是只此一份的珍藏，還是市集里幾十文錢就能搜羅來的話本。
日子過得很快，快到我?guī)缀跬浤负箅x世的悲傷。
一日，紅玉推開懸鏡閣的大門，外頭的陽光落在我面前的書頁上，很刺眼，我瞇著眼睛抬頭看她。
紅玉比我小了兩月，個頭卻總長不高，自搬到鳳宮來，她似乎也變得憔悴了。
“殿下，趙大人病重，想見您一面。”
我想了很久，從三國到乜史，才想起趙大人是我的老師。
我抱著書，沒說要去，但紅玉已自作主張的扶起我，走進不曾進過的寢殿，梳洗打扮，換上黑色的皇后禮服，上面有百名繡娘用金絲繡制的鳳凰紋樣。
我伸手撫摸鳳凰的身軀，觸感柔軟，曾經(jīng)母后穿這身衣裳的模樣還很清晰，我既羨慕，又很驕傲，那樣風(fēng)華無限的女子是我的母親。
老師一生清廉，辭官后與夫人住在京郊的茅草屋里，生活全靠自給自足。母后得知后，自掏腰包購置了一處小宅，又買了兩個年輕殷勤的小廝侍女，讓老兩口搬進去頤養(yǎng)天年。
因此后來母后請老師授我四書五經(jīng)，他幾乎毫無猶豫的欣然同意。
我在一眾侍從的簇擁下走進趙府，府里人丁稀少，顯得冷清，趙夫人親自到門口迎接，給我引路。
我在真正見到老師時才知道，紅玉所說病重，原來并非夸張。
老師在我印象中一向精神，若我背不出文章，打起手心來毫不留情，中氣之足，一點不像年過半百之人?？裳矍疤稍陂缴系娜穗p目渾濁，兩頰凹陷，發(fā)絲稀疏，顯然大限已近。
我上前兩步，幾乎半跪著伏在榻邊，輕輕喚兩聲“老師”。
這樣其實于理不合，我已是“皇后”，一舉一動都不該失了體統(tǒng)，趙夫人幾次想出言提醒，都被紅玉攔住。
紅玉知我，母后走了，我再舍不得其他親人。
老師悠悠轉(zhuǎn)醒，艱難地抬了抬手，我想他是有話要對我說，于是屏退仆從，甚至趙夫人也跟著退出去。
“你母后她……”老師眼里溢出淚水，眼淚劃過他那布滿溝壑的臉，浸入枕席。后面的話他沒再說出口，但嘴唇一直輕顫著，顯然心緒不平。
我握住他枯瘦的手，告訴他，我知道。
母后死的冤，我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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裴思錦向裴復(fù)認了錯，又把在北市遇見耳后有疤的男人的事如實報上。
事情得從一個月前說起，裴思錦受命前往宜州，去處理一件處處離奇的事兒。
裴家的生意遍布丹頤七州，除了店里打雜的伙計，賬房管事一律得裴家自己人上。但任由一個家族如何興旺，也無法滿足如此巨大的人員需求，隨著生意越做越大，甚至漸漸延伸至北乜，裴家不得不聘用信得過的外人幫忙處理日常事務(wù)。為了保證用于地下產(chǎn)業(yè)的錢財不被外人知曉，每州都有家主耳目監(jiān)察眾人，稱為知命。
事情就出在宜州的知命上。
宜州知命名裴顯，年紀三十有八，是裴復(fù)的一位遠親堂兄，因做事細心謹慎，為人精明忠心，被任為知命七年，功績斐然。
就在兩月之前，裴顯突然沒了音信，雖然對正常生意影響不大，但長久下來終究是個隱患，裴思錦奉命尋找裴顯，整整一月過去，卻全無消息，沒想會在北市里見到了他。
裴顯為何突然斷絕與裴家的聯(lián)系，離開宜州來到京城又是為了什么，這些都是謎題。
裴復(fù)的意思很明了，找到裴顯，弄清他的目的，若對裴家不利，裴思錦有權(quán)就地處置。
裴思錦回到梅園的時候正午已過，裴珬在午睡，她走進園子，就聽見劉氏嚶嚶的哭聲。她本無意理會，但轉(zhuǎn)念想到平時自己不在，只有劉氏陪在裴珬身邊，多有麻煩她的時候。
“劉嬸？”她輕輕喚了一聲，怕吵醒房里的裴珬。
劉氏聽見，急忙擦干眼淚，從朱紅柱子后面走出來，滿臉堆笑，但眼眶還紅著。
“五小姐回來了，可吃過午飯？小小姐特意吩咐給您留了菜呢?！?p> “我方才聽見哭聲，可是家里出了事？不妨說出來，我或許能幫一幫?！?p> 劉氏聞言，眼淚又簌簌的掉下來，“都怪我家那不爭氣的小子，凈學(xué)他爹年輕時候，交了一群狐朋狗友，便不知天高地厚。這不前幾日到京郊游玩，不小心弄死了陳大人家公子養(yǎng)的鳥兒，陳公子押了人要賠錢，說是不給錢就將人交官?！?p> 說著劉氏又泣不成聲，眼睛里的水流不盡似的。
裴思錦沒有多做評論，聽完劉氏的話也只是沉吟一會兒，轉(zhuǎn)身進了自己的屋子，再出來時，手上多了一個鼓鼓囊囊的錢袋。
“你看看夠不夠?！?p> 劉氏受寵若驚的接過錢袋，腦袋往前一探，忙抱著銀子道，“夠了夠了?！?p> “陳公子出了名的小氣，你多叮囑令郎，莫要去招惹他。”裴思錦出言提醒，這樣的事兒不幫則已，幫過一次就容易成了縱容下人的由頭，她不愿多管閑事。
劉氏自然滿口答應(yīng)，眼淚還沒擦凈，嘴角的笑怎么也止不住，拿著錢樂呵呵走了，估計是去贖人。
梅園里又靜下來，裴思錦小心翼翼走進裴珬的屋子，榻上的人睡得香甜，不知夢見了什么美味，涎水沿著嘴角流到了枕巾上。
裴思錦上前用袖子給她擦凈，正要退開，卻聽見裴珬糯糯的喚“思錦”。她“嗯”了一聲算是回應(yīng)，再無下文，原只是小家伙的夢中囈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