趙老四到湖州府城時正好是第二日凌晨,彼時城門還沒開,他和一群等著進(jìn)城的老百姓在城門外等了一個多時辰,城門才在白霧中緩緩開啟。
進(jìn)了城,趙老四看時間還早,就沒急著去賣葡萄,而是先到一家粥鋪吃了頓早餐,早餐吃完,太陽也沖破了云層普照大地。
趙老四沒去集市上,要說他這一車葡萄去府城的集市那絕對是不夠賣的,但是去集市還要交入集費,價格也不能抬太高,不如像他往常那樣在大戶人家后門叫賣。
揮動鞭子,趙老四就趕著驢車往城中心的富貴巷而去,只是他還沒走多遠(yuǎn),就被四下里沖出來的幾個家丁穿戴的人攔住了。
趙老四心里有些慌,面上還是鎮(zhèn)定的,他喝停驢車,拱拳向圍住驢車的人四下揖了揖:“眾位大哥眾位大哥,不知攔住鄙人這小破驢車,所謂何事?”
“也不為甚事”,為首的那個人高馬大的家丁一揮手,其他幾個家丁都站到了他身后,“你是不是常在我時府后門賣東西的小販趙老四?三天前,是不是從我們府上搬走了一盆花?”
“是,是啊”,趙老四有些不確定道:“怎么了?”
…
“怎么了?”一個面如冠玉的少年公子不嫌冷地?fù)u了搖手里的折扇,哈哈笑道:“時三,我們只是問問你花二百兩銀子買的那盆寶花開了沒有,這眼看著就要下雪了,不是雪越下那花開得越好嗎?”
說著轉(zhuǎn)頭,看向旁邊幾位同樣衣著富貴的少年公子,眾人聽了,一陣起哄,哄聲剛止,茶樓另一旁隔出的雅間內(nèi)就傳來一道不大不小的聲音:“二百兩能賣到什么好花?有的花的確不貴,但真正珍貴的花哪一個不是價值千兩?像雪見紫那樣稀有的花,沒有一千兩根本買不到吧。隔壁,是不是有傻子被騙了?”
“少說風(fēng)涼話”,又一道女聲響起,如被微風(fēng)拂動的風(fēng)鈴,“噤聲聽書。”
隔壁雅間果然就安靜了下來,這邊幾個少年也不敢再大聲起哄了,免得將面子不知丟到哪兒去。
此時坐在茶桌邊的時竟霖只覺面子里子都被扒了下來,坐不下去,也沒好意思起身離開。
最開始出言嘲笑的那少年招了招手,一個漂亮丫鬟立即從邊上走過來,施禮道:“少爺有什么吩咐?!?p> 少年名叫季玄泰,是湖州知府的表親,因此家里富貴雖一般卻是這一群紈绔少年的頭兒,出門在外本該帶著跑腿小廝,但他們一個個偏要帶美婢,偶爾無聊,還會將自家的婢女叫出來比一比。
少年的婢女論長相和才情,都是一群少年公子所帶婢女中的翹楚。
婢女剛一站出來,就有少年笑著打趣:“幾日不見,玉蕊越發(fā)漂亮了?!?p> 玉蕊聽了,絲毫不惱,只是含羞低頭。
季玄泰最喜歡這個婢女的伺候,當(dāng)下維護(hù)她,朝那幾人揮了揮手:“都一邊兒去”,然后轉(zhuǎn)向玉蕊,“出去問問,隔壁是哪家小姐?!?p> 季玄泰是湖州府紈绔頭兒,也最有欣賞能力,一群人在私下里沒少品評湖州府的貴女,當(dāng)然都不敢給家長知道,否則一頓揍是最輕的。
玉蕊點點頭,隨即就無聲地退到門邊,開門出去。
就有一個少年悄聲問季玄泰:“玄泰,你家玉蕊是不是學(xué)跳舞了?怎么走起來一點聲音都沒有?”
“這還用問嗎?”旁邊一人接了話,“玄泰不是最愛看美人跳舞,他身邊哪個婢女不會舞?”
正說著,玉蕊就腳步輕盈地回轉(zhuǎn)來,跟著她進(jìn)來的,還有一個長相粗狂的家丁,進(jìn)門就叫“三爺”。
季玄泰看看玉蕊,玉蕊笑了笑,上前輕聲細(xì)語道:“回爺?shù)脑?,這位大哥是來找時三爺?shù)?。對了,隔壁是咱們家三表小姐宴請周學(xué)政家的大小姐,還有其他幾家小姐陪同?!?p> 周學(xué)政奉旨到湖州瀘州江州巡考,其長女隨行,是近期湖州府最熱門的人物。
季玄泰一聽,面色就帶出幾分認(rèn)真來,知好色則慕少艾,一向仗著姑父姑母疼愛而眼高于頂?shù)募拘┫騺砜床簧戏不ㄋ咨?,卻在見到周家大小姐第一面時就動了心。
當(dāng)下他咳一聲,擔(dān)心剛才自己的大聲玩笑被周大小姐聽去了,便正色正聲彌補(bǔ):“都別說話了,聽聽時三家是不是有什么急事?!?p> 眾人都看向時竟霖,噗嗤忍笑聲不絕于耳。
時竟霖看看自家粗狂的下仆,頓生丟臉之感,有什么事兒也不派個好看的丫鬟來說?
“什么事?”眾人都看著自己,時竟霖只好開口問。
家丁忙低頭回道:“回三爺話,您讓咱們注意著的那個小販找到了,據(jù)說您那盆雪見紫被他帶回了老家。”
話落,眾人哈哈大笑起來,有人擦著笑出來的眼淚問道:“時三,怎么回事兒?你的雪見紫沒再家好好養(yǎng)著,怎么被一個小販買走了?不會是當(dāng)廢品賣了吧。”
繼而,接三連四的大笑聲在雅間響起來。
時竟霖站起身,卻是極為正色道:“怎么可能呢徐兄,在下只是聽說那小販也是個養(yǎng)花高手,請他養(yǎng)一養(yǎng)罷了。”
季玄泰為了給隔壁可能聽到他們說話的周小姐留下個好印象,出言調(diào)停道:“徐幀,你這就過了,時三難道連一盆花都不知道怎么照顧?”
只是這調(diào)停的話,怎么聽怎么像反諷。
時竟霖覺得丟了大人,向一眾紈绔伙伴拱了拱手就喝上那仆人快步出門而去,卻不想隔壁的小姐們也正好此時離去,就撞了個正著。
一眼望見中間那個身著粉白衣衫的絕色女子,時竟霖怔了怔,忙拱拳見禮:“周小姐,張小姐,于小姐…眾位小姐好。”
粉白衣衫女子旁邊的黃衫女子掩嘴忍笑道:“時三爺好,小女子還以為你要把我們姐妹都招呼個遍呢。”
時竟霖尷尬地笑笑,目光卻忍不住落在粉白衣衫女子身上,“張小姐說笑了,對了,周小姐會在湖州府逗留多長時間?在下養(yǎng)了一株雪見紫,不知有沒有榮幸讓你看到它開花?!?p> “時三爺”,周小姐這才向他屈膝施禮,風(fēng)鈴般清亮的聲音中透著一股令人憐惜的細(xì)柔,“家父還要去府下的小縣城巡考,應(yīng)到年后離開,此間小女都會住在湖州府。雪見紫,是我最喜歡的花,能看到時三爺?shù)难┮娮祥_花,是我的榮幸才是。”
時竟霖聞言,大喜過望,再次的拱拳見禮:“那等雪見紫開花,我就讓舍妹給你,給眾位下帖子?!?p> 張小姐看了周小姐一眼,笑道:“那我們都要沾周姐姐的光了,三爺,先提前謝謝你啦?!?p> “張小姐太客氣了”,時竟霖連忙擺手,卻不知后面的一眾少年都忍不住要跳出來給他沒臉了。
向來少年們都不是會顧忌別人面子的人,尤其實在佳人面前,然而今天有尤其想博得周小姐好感的季玄泰壓著,便誰都不敢跳出來拆時竟霖的臺。
看著他們這邊寒暄完了,季玄泰才拿著合在一起的扇子緩緩走出來,少年身材頎長,已現(xiàn)玉立之資,再加上那俊美如斯的容貌,成功地讓對面好幾位小姐羞紅了面頰。
然而季玄泰的目光只有偶爾的才會膠著在周小姐身上,他向小姐們見過禮,才道:“剛才我們還討論時三的雪見紫,聽時三說雪見紫有些小毛病,我也推薦了幾個好花農(nóng),正說一起去呢。不想遇到幾位小姐,時三的話剛才咱們都聽見了,等雪見紫開了花,一定邀請眾位同去?!?p> 張小姐瞪了眼這位只大她幾天的表哥,又不著痕跡地看了一眼周小姐,笑道:“咱們走吧,表哥,咱們就等著你們的請貼了?!?p> 季玄泰點頭微笑,一派優(yōu)雅貴公子范兒,還不忘交代:“表妹,周小姐慢走?!?p> 張瑗兒咬牙,周小姐周小姐,也不知道誰和誰才是一起長大的!
香風(fēng)飄過,幾位小姐下了樓去,眼看著出了茶樓大門,時竟霖才轉(zhuǎn)頭看向依舊微笑著目送的季玄泰:“季少,你這臉皮真厚”,說著又看向后面的狐朋狗友,“雪見紫是我費心養(yǎng)的,你們誰都別想沾光?!?p> 季玄泰緩緩打開折扇,看著上面的風(fēng)景題詞,不疾不徐道:“時三,話可別說太滿,你的雪見紫都被一個小販兒買走了,我看八成是死的不能再死被家人當(dāng)廢品處理了?!?p> “要不然,時府誰敢把你的花賣了?”季玄泰搖著扇子,胸有成竹的笑了,“不過兄弟真認(rèn)識一個養(yǎng)花高人,等把你那雪見紫拿回來,搬到我家養(yǎng)如何。到時宴請周小姐她們的瑣事,我也一并包了?!?p> 雖然家境比不過,時竟霖在季玄泰面前也不慫,甩袖道:“能請你一起去賞花就夠給面子了”,下樓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