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向云軒出來的時候,云蘅不緊不慢地走在最后。
“三姐……”有人輕聲喚住她,云蘅回頭一看,是盧姨娘的女兒,四小姐云芷。
“我,那日……”
云芷垂著頭,羞澀拘謹(jǐn)?shù)亟g著手中的帕子,偷偷抬眼看云蘅一眼,“三姐,對不住……”
云蘅才反應(yīng)過來,那日和云蘭蓉爭斗,這纖弱又沉默的四妹是跟在云蘭蓉身后全程所見的,可是直到最后卻并沒有站出來替她分辯兩句。
雖說是為形勢所迫,可云蘅卻并不諒解。
云蘅掀唇?jīng)鰶鲆恍?,“若我今日慘淡收場,四妹是否還會向我致歉?”
云芷眸中蓄起淚水,臉上滿是羞慚無奈,最后垂下頭低聲道:“對不起……”
明哲保身,趨利避害,這是為人之本能。云蘅暗嘆一口氣,罷了,何必苛責(zé)于她。
云芷垂著頭道了一聲別,便上前追上盧娘的腳步。
云蘅瞧著她的身影,心中卻有些奇妙的感覺。
這個四妹在她的記憶中實在是淡而又淡,極沒有存在感,她甚至記不清楚前世里云芷的結(jié)局。
云蘅讓卿娘先行回去,自己卻在蓮園里悠閑踱步,欣賞荷園美景。
“云蘅!你這個賤人,給我站住!”一聲囂張的呼喝!
云蘅嘴唇輕彎,果然沒有叫她失望。
云蘭蓉氣勢洶洶地跑過來,什么也不說便要朝云蘅甩巴掌。
身后的玉梨驚呼一聲“小姐!”
不料這囂張的胳膊被云蘅牢牢地鉗在半空中。
“你,你快放開我!”這個臭丫頭手勁怎么這么大?
好!云蘅突然就放開了順便向前一攘,云蘭蓉一屁股栽倒在地上,痛的齜牙咧嘴,氣呼呼地對著身邊下人嚷嚷,“你們干什么吃的!還不快幫我收拾她!”
“誰敢!”
云蘅反而向前邁出一步,前世沒有學(xué)武之前,沒少被這些腌臜東西欺辱,可那時只能打落牙齒和血吞。
“大膽!我雖是庶女但卻也是云家正經(jīng)血脈,無過不受其罰,便是真有錯也有那家法在那,由父親大人執(zhí)刑!哪里輪的到你們這些腌臜東西來欺辱本小姐!若是誰今天敢碰本小姐一個衣角,我定叫你們死無葬身之地!不信且來試試!”
那原本如冰蓮般清冷的云蘅突然橫眉怒懟起來,渾身竟有著一股凜冽的殺伐之氣。
不要說那些下人,連云蘭蓉也有些駭?shù)健?p> 須知云蘅前世做過錦繡將軍,領(lǐng)過千軍萬馬,只要她愿意,將軍之威便可重如萬仞高崗。
云蘅冷哼一聲轉(zhuǎn)身就走,云蘭蓉這次跌了大份,待反應(yīng)過來便要向云蘅撞過去,“死丫頭,你別走!”
誰知云蘅輕輕一讓,前面便是蓮池,云蘭蓉剎不住腳,身后又有什么抵了她一下,整個人便撲通一聲掉落到池塘里。
云蘅故意叫道,“阿姊,天氣寒涼,你怎么也要到潭水里去尋蓮子吃啊?”
她轉(zhuǎn)過頭,一雙冰冷的眼眸慢慢掃向周圍的下人,絲衣無風(fēng)自動。
那沉重的威壓迫得下人們情不自禁地跪下:這三小姐如今怎變得這樣可怕。
待云蘅離開,眾下人才慌忙將云蘭蓉拉了出來,云蘭蓉大喊道,“云蘅你個賤人,等著瞧吧!”
云蘭蓉渾身濕噠噠地便去尋到楊氏,哭著發(fā)脾氣,硬是要楊氏去給她出氣去。
誰知一向疼愛她的楊氏卻厲聲喝止她,“閉嘴!一而再再而三,你鬧得還不夠嗎?你以為老夫人不知你干的好事嗎?只不追究罷了。云蘅不過是個庶出的丫頭,你總和她置氣做甚?這會子她剛剛在老夫人面前得了臉你又要去鬧,那便是給老夫人找不痛快!知道嗎?最近幾天你消停點!”
云蘭蓉叫道,“娘,你偏心,若是大姐在這兒受了這份罪你必會給她討個公道,偏我不行?”
楊氏不輕不重的數(shù)落她,“你大姐向來識大體,又怎會如你這般沒輕沒重不知分寸的!”
云蘭蓉聽了氣得直發(fā)抖,可偏又無可奈何。
這廂云蘅回到清蕪居,剛走到門口,正要進門,卻隱隱約約聽到一些奇怪的聲音,再仔細(xì)聽,原來是隔壁園子里發(fā)出來的,像是有人在砍樹伐木?
她住在相府的最北邊,平素荒蕪寥落的很,隔了一堵墻便是隔壁的辰王府。
她記得自從辰老王爺故去,膝下兒子又戰(zhàn)死之后,這園子便被朝廷收了回去,很多年都沒有動靜了,早就荒了,如今這動靜難道說又換了主人?
正想著,玉梨卻在門口喚道,“小姐,你回來了,卿夫人在屋里等著呢?”
阿娘來了?也是,玉笙院并不遠(yuǎn),可她前世卻極少踏足阿娘那里。
一見云蘅進門,卿娘便急急地迎上來,“阿蘅,二小姐沒有難為你吧?”
云蘅輕輕搖頭,“阿娘不用擔(dān)心,沒事的?!?p> “那就好!我煮了川貝紅棗粥,快來吃一些?!鼻淠镪P(guān)切道。
云蘅笑了笑,前世她不懂得享受這種天倫之樂,如今她倒覺得能和娘親相守一處便是幸福。
云蘅吩咐玉梨將芙梨膏的藥方抄寫一份,午膳后送去給老夫人跟前的周嬤嬤。
玉梨吃驚地問:“小姐,當(dāng)真要把這方子送給周嬤嬤?這可是你能在老夫人面前得寵的法寶啊?!?p> 云蘅笑了笑道,“老夫人今兒高興,并非因我獻出芙梨膏,而是我表現(xiàn)的純孝之心。這芙梨膏雖難得卻并非不得。說實話咱們府中就有不少藥膳盡可對癥。如若不給必將落個偏狹自私的名聲。”
玉梨聽了連忙點頭稱是,便下去抄錄去了。
云蘅慢悠悠地喝著湯,卿娘卻呆呆地看著云蘅。
云蘅淡淡一笑,握住卿娘的手,鼻子有些酸,前世自己是何等愚笨,最親的人就在眼前,她卻棄之不顧,一味尋求那將她打入不測深淵的所謂愛情。
從清蕪居到向云軒橫跨了整個云府,可云蘅卻說道做到,每日晨昏定省,從不遺漏。
她話并不多,但凡說出口的話必周道熨帖,就連周嬤嬤都在背后稱贊“三小姐真真是長大了”。
云老夫人平日里參佛念經(jīng),本以為這個孫女一定耐不住性子,可有時卻驚異地發(fā)現(xiàn),這丫頭竟然比她還有定力,禮佛之時那份淡然沉穩(wěn)之氣當(dāng)真不是誰都能學(xué)的來的。
事實上云蘅的確是看進佛經(jīng)了。
每日念佛,不過是想極力壓制住自己心中的急躁和憤恨。
是的!她恨!她夜夜難眠輾轉(zhuǎn)反側(cè),幾乎每天都會從那無法逃脫的噩夢中驚醒過來。
可是她深知一定要沉住氣,今時今日她不過是云府一個小小庶女,生母是身份低下的胡姬無所依仗,一步走錯便滿盤皆輸,如今她只能靠著自己一點一滴地蓄勢,慢慢籌謀。
克己,便成了她每日的修行。
看著端正地跪在蒲團上,默念佛經(jīng)的云蘅,云老夫人才明白云蘅并不是心血來潮,心內(nèi)不由感喟,她這孫女小小年紀(jì)竟有這份誠心,實在難得。
此后,云老夫人尋著機會便有意無意地在府中抬舉她。府中下人見風(fēng)使舵,便不敢再像從前那般明目張膽地克扣怠慢了。
云蘅的日子一下好過了許多。
闔府上下都稱贊云蘅的孝順,就連云洛成都有所耳聞,在卿娘跟前夸獎她教養(yǎng)得體,連帶著多日去玉笙院過夜。
再觀秋蘭院依舊冷清,今時今日盧姨娘更心有不甘。
曾幾何時,她雖是妾氏,但到底比那胡姬卿娘有些頭臉,可如今這闔府上下都在夸贊云三小姐賢良孝順。
在盧娘看來,三姑娘云蘅太有心計,而自己肚子里出來的這個卻是根木頭,恨鐵不成鋼,便常指著云芷的鼻子叫罵,“你看你三姐如今把老夫人哄得有多開心,現(xiàn)如今還有誰敢欺負(fù)了她,再看看你木頭一樣的東西,主母看不上你,又不能討老夫人歡心!”
每每這種時候,云芷只靜靜地坐在花架下,一如往常低垂著腦袋,繡著手里的花樣,仿若未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