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六章 阿爹
一天里,紀蓉最喜歡的就是這段時間。
景飛鸞和陳至一人占了一張桌子,桌上擺著最便宜的筆墨紙硯,紙上的文章卻字字珠璣,就連陳至的字都比紀蓉寫得好。
紀蓉挺不服氣,索性也搬著小凳子坐在陳至旁邊,跟他一起寫字。
陳至是練字,紀蓉是一筆一劃的寫“墨先生”準備出的新書,書名《牡丹亭》。
《牡丹亭》描寫了官家千金杜麗娘對夢中書生柳夢梅傾心相愛,竟傷情而死,化為魂魄尋找現實中的愛人,人鬼相戀,最后起死回生,終于與柳夢梅永結同心的故事。
這部劇可是戲曲史上杰出的作品之一,與《西廂記》同為四大古典戲劇,流傳千古,劇中戲詞更是膾炙人口,令人神往。
紀蓉本想寫部諸如《聊齋》一樣的本子作為調劑,但她想來想去,墨先生的名號剛剛借著《西廂記》打出來,必得再來一本與西廂并肩的劇為墨先生奠定群眾基礎,到時候再寫一寫其他更為艱辛或是獵奇的故事,更方便百姓們接受作品。
她將回憶里的牡丹亭一字字復述出來,雖然字體不好看,但之后再讓陳至幫忙重新抄寫一遍就好了。
至于景飛鸞……紀蓉不敢麻煩景飛鸞為她抄書了,無他,只為了上一次那本手抄本被宋教諭和路清遠搶了半天,路清遠聲稱如此好字寫的初稿傳世文章,他愿意用五十兩買下來,氣的宋教諭胡子都翹了起來,到最后這本書的原稿居然被掌管出書總務的縣丞搶走了,這才算了解了爭端。
景飛鸞還無所謂,紀蓉卻可惜那五十兩銀子,心心念念了好些天,卻再也不敢勞動景飛鸞出手了。
暖爐上噗噗燒的水開了,紀蓉跑過去給兩兄弟和自己一人沖了一杯茶,雖是粗茶,但嘗到嘴里不乏清香,也有醒神趨疲的功效,在這冬天里最是宜人。
一連幾天,紀蓉在景家呆的已經習慣,眼看著明天就過年了,這天上午,院子門口咋咋呼呼的堵了一群來者不善之人。
這正好是兩兄弟在家溫書的時間,一聽外面熟悉的聲音,紀蓉一愣,朝景飛鸞看過去,對他做了一個很無奈的表情。
景飛鸞已經在窗口看到外面的情況,向紀蓉點了點頭。
陳至關切的低聲問:“嫂子,好像是你的爹娘過來了,他們不會要把你搶走吧?”
紀蓉苦笑了一下,對聞聲望過來的景飛鸞搖了搖頭。
將陳至安撫住,讓他好好留在屋子里,兩人開門出去。一看到紀蓉出來,紀大成立時長長呼出一口氣,大聲道:“蓉兒,你可還好?那姓景的小子是否欺負你?你快出來,快跟爹回去!”
紀蓉打量了一下來人,見那一群人都是紀家族人,紀在曄湖村是個大姓,不少人都連著親,如今紀家人來了大半,看來是不能善了。
“爹你又說什么糊涂話,女兒既然已經出了家門,怎么還有回去的道理?!奔o蓉隔著柵欄說。
紀大成又急又氣,急的是不知道女兒如何了,氣的是女兒不聽自己的話,這段日子他在家吃不香睡不下,自家女兒自家疼,二女兒可是他當做心頭肉看著長大的,如今好好一顆大白菜被豬拱了,哪個老父親能順的下這口氣。
因此雖然家里人一個個都將紀蓉離開家的這件大事避而不談,置若罔聞,但他紀大成可不能拋棄了女兒。明天就過年了,家里開始準備包餃子,紀大成去村里屠戶那里稱了好肉回來,見一家人默默包餃子,想到在景家受苦的女兒,一時再也顧不上別的,直接沖出了家門。
他也不是完全沒有腦子,想到自己勢單力薄,就去找了幾個好兄弟,誰知道這事兒一傳十,十傳百,不少無所事事的紀家人也跟著出來看熱鬧了,跟著紀大成一起呼呼喝喝的往景家跑。
紀大成見到女兒神情寧靜,就是臉色有些蒼白,心里就帶了十分的心疼。
偏偏紀蓉站在景飛鸞旁邊不肯離開。那個景飛鸞一身素衣,倒也顯得文質彬彬,和紀蓉竟似一對璧人。
紀大成慢一拍才注意到景飛鸞,倒是景飛鸞先向他行了個禮,禮數周全:“岳丈親自上門,按理說不該攔著您,可如今狀況,在下實在不敢讓蓉兒跟您回去?!?p> 紀大成臉上有些淺淺的怪異的表情冒出來,他聽著景飛鸞叫他岳丈,既熨帖,又反感,這種奇妙的情緒,大概古今中外所有女兒的父親都會有。
“這算什么,哪能讓一家人過年了都湊不齊。蓉兒,阿爹買了你最喜歡的肋排肉,只等著讓你阿奶包餃子給你吃,你好歹回家吃一頓肉呢?!?p> 唉,可憐天下父母心,總是讓人心里發(fā)酸。
紀蓉又何嘗想讓紀大成傷心,可她真的沒辦法像從前那個紀蓉一樣不在乎了,因此她十分堅定的搖了搖頭,為了安撫紀大成,特地放緩了聲音,柔聲道:“阿爹,女兒已經離開家了。”
“這我知道……可,可離開家也能回來啊。”紀大成伸手就撥開籬笆門,帶著一群人闖了進來。
紀蓉緊緊靠著景飛鸞站著,待到紀大成伸手來拉自己,將身子一躲,躲到景飛鸞身后,她甩著手:“女兒不是不肯回家,而是……唉,爹爹,我姐姐的身子怎么樣了,聽說她那日暈過去了?!?p> 紀大成連忙道:“她早就好了,當天就醒了,就是著涼發(fā)燒,在床上躺了幾天,如今也已經大好了?!?p> 紀蓉點點頭:“娘親呢,阿爺阿奶呢,是否都好?”
“都好,都好,你快跟我回去!”紀大成一把拉住紀蓉,就要強行帶她走。
“可我若是回去,一家人就該不好了?!奔o蓉大聲喊道。
紀大成驚惶的看了一眼女兒,又回頭看看那些一起愣住的紀家人。
“這……這……不會的?!?p> 紀蓉只覺得自己手腕都被他攥疼了,皺緊眉頭:“爹爹,明天就過年了,娘親可曾提過要接我回家,家里人除了你,有人說過要我回去的話么?”
紀大成看著紀蓉,慢慢平靜下來,聲音還有些顫抖:“你,你不能這么想,他們是因為一時想不通。”
紀蓉搖頭:“有什么想不通的,娘親之前還力主我加入景家,如今姐姐一鬧,連娘親都動搖了,既然一家人都不提讓我回家,那么就默認了我已經是景家之人,爹,你可明白?”
紀大成緩緩松開手,他皺著眉,看著紀蓉紅了一圈的手腕,慢慢后退,苦澀重復道:“他們只是沒有想明白?!?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