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此往復了三五回,莫初白沒了耐性,奪了他手中的筆過來,刷刷幾下寫下一份退婚書來,其中情斷退婚,再不相干八個大字,格外的剛勁有力,混不似出自女子之手。
金瀟瀟用嘴將那張退婚書上的墨跡吹得半干,放到周子賢面前,“請吧。名滿天下的大才子,難道不會寫自己的名字?”
周子賢被這個小廝打扮的人刺了一下,又見莫初白滿臉冰霜地等著,只得落下自己名字,又有金瀟瀟拿了印泥讓他按了手印。
都這樣了,他居然還癡癡地看著莫初白,說,“初白,無論有沒有這退婚書,我早說過,我這輩子只會娶你為妻?!?p> 他不說話這話還好,這話一說,莫初白氣得眼圈都紅了。她真的不明白,這該死的男人腦袋瓜里都在想什么?她曾經(jīng)以為他們是心意相通的,這一刻她卻又是生氣又是輕松,這樣執(zhí)拗的深情她是真的受不起。
“別,你愛娶誰娶誰,咱們男婚女嫁,從此兩不相干?!蹦醢滓а狼旋X地說道,“你就別再拿這話來惡心我了?!?p> 周子賢這回終于從地上站了起來,他的左腿受了傷,右腿可能是在地上蜷縮久了有些發(fā)麻,不得不將半個身子靠著桌子,臉上的表情晦澀難辨,昔日神采過人的眸中彌漫著無邊的痛色,像是失去此生的至寶,
莫初白看得一肚子火氣,金瀟瀟見了,朝著周子賢道,“退婚書都寫了,還不快滾,真等著請你喝茶啊?”
周子賢失魂落魄間,果然聽話地往別離亭外走,莫初白卻出聲道,“等等?!?p> 那一瞬間,周子賢的整張臉都爆發(fā)出一種名叫希冀的光。
莫初白抿著嘴,親手斟了兩杯茶,茶水清亮,茶香四溢。
“你有病啊,你還真請他喝茶?”金瀟瀟怒吼道。
莫初白朝著金瀟瀟安撫般地笑了笑,在周子賢的注視下,從袖中拿出兩個一模一樣的藥包,打開來,將藥粉分別倒進兩只茶杯里。藥粉溶于茶水,無色無味,莫初白將那兩杯茶往前一推。
“你端給我一杯毒茶?!蹦醢孜⑽⑻Я讼孪掳停翚馐愕卣f,“我這人沒別的缺點,就是比較記仇?!彼能奋匪厥址鬟^那兩只茶杯,滿臉坦蕩地說,“你也瞧見了,兩只杯子里我都下了藥,一杯無毒,一杯有毒,我沒你那么狠,看在過去的情分上,給你留條生路。是生是死,就全看你的運氣了。”
“公子……”丫鬟們聽見莫初白的話,不顧一切就要往亭子里沖,可在曦娘這個彪悍的孕婦面前,哪里又有她們的什么事兒呢,腳才剛動,就被曦娘隨手扔過來的兩個雞骨頭給擊暈了。
“公子……”裝鵪鶉的隨從們動也不是,不動也不是。周子賢要是真有個三長兩短,周老爺非得扒了他們的皮不可。本以為這是趟肥差,這會兒才覺出燙手來,有兩三個想著早死晚死都得死的人到底還是憋著心中的一股勁,沖向了別離亭。
曦娘對待男人,可沒對待丫鬟那般客氣,朝著跟班們打了個手勢。那群勁裝男人登時如狼似虎地沖進隨從們當中,連刀都不用拔出來,啪啪啪地脆響聲接二連三地響起,竟是生生敲斷了隨從們的腿。
其中一個隨從委屈的不行,捂著胸口往后躲,邊躲邊道,“好漢饒命,好漢饒命,我只是想去方便,我不是要去幫公子?!?p> 莫初白噗嗤一笑,頗有些同情地看向周子賢,周家清貧已久,陡然富貴,也只能招攬些烏合之眾,難堪大用。
“還請這位……這位女俠放他們一馬?!敝茏淤t神情寥落,朝著曦娘深深作揖。
曦娘雖未聽莫初白提過這位周子賢,可從那日廢井的情形,加上今日這些言語,也猜了個八九不離十,看都不看這位狠毒的負心漢,將目光投向莫初白,示意她拿主意。
“他們守規(guī)矩,我也不會殃及無辜?!蹦醢锥紤械迷倏粗茏淤t的手下人,目光微轉(zhuǎn),落在茶杯上,“喝吧,喝完我們之間就恩怨兩消。”
“你想我請你喝?”周子賢手無縛雞之力,金瀟瀟自從看見莫初白下藥,就躍躍欲試地想要侍候周子賢喝茶了,這會兒不壞好意思看著他說。
“當日的事情……”周子賢閉了閉眼睛,卻也知道百口莫辯,那日那杯毒茶,斷了兩人的情分,毀了兩人的姻緣,時光無法回轉(zhuǎn),他穩(wěn)穩(wěn)地伸出手,隨意地端起一杯茶,直直地看進莫初白的眼睛里,然后昂頭將那杯中茶一飲而盡,轉(zhuǎn)身就走。走到別離亭外時,他停下腳步,聲音一如從前如沐春風的和悅多情,“初白,你沒死,我真的很高興?!?p> 他匆匆走向馬車,邊走邊吩咐道,“走,回豐都?!?p> “公子,你沒事吧?”
“走?!敝茏淤t并不回答隨從的話,只是低聲道,“就算是死,我也不能死在她面前,她晚上睡覺會害怕的?!?p> 腿沒受傷的隨從于是扶著腿斷了的隨從,又有兩個人將那丫鬟抱進馬車里,周子賢一行人走得像是一陣風,很快消失在官道的盡頭。
“他喝的是有毒的那杯還是無毒的?”等人走不見了,金瀟瀟好奇地問。
“哦,兩杯都有毒啊?!蹦醢椎纳袂檫€有些恍惚,喃喃道,“你要是沒死,我可不會開心的啊?!?p> “姑娘,我為你鞍前馬后,你可一定要記著我的這份苦勞啊?!苯馂t瀟先是渾身一抖,然后諂媚地說。這位主子太嚇人了,嘴上說著一杯無毒一杯有毒,默默地兩杯都下了毒,這不是給了人一點生的希望,暗戳戳地讓人一點生路都沒得走嘛。雖說是周子賢那個渣活該,可金瀟瀟想到自家兄弟還不知死活地想過強占莫初白,莫名地身上就有些發(fā)冷。
“一杯是劇毒,一杯嘛,不及時救治也會要了命。”曦娘不懂醫(yī),對自家的那些藥還是知道個大概的,聞言笑呵呵地將手頭沒啃完的雞爪子扔給旁邊一個小弟,一陣風跑進別離亭內(nèi),看了看杯子,卻并不滿足金瀟瀟的好奇心,而是深深地看了眼莫初白。
金瀟瀟莫名地舒了口氣,就好像一片黑暗中終于看見自家兄弟還有條能走的小道。
周子賢最后那句話,莫初白未必聽到,曦娘的耳力一向好,卻是聽的一清二楚。嘖嘖,真是一對奇怪的未婚夫妻,真不知道怎么會鬧到這個地步。那周子賢瞧著不像是對莫初白無情的樣子,就是這份情誼實在是太淺了。這女人的心吶,可不能傷徹底了,要知道破鏡難圓,覆水難收吶。
“那他喝的哪杯?”金瀟瀟追著曦娘問。
“你問你主子。”
“姑娘,你就告訴我吧?!?p> “我也不知道?!蹦醢缀芄夤鞯財偭讼率?,“那兩個藥包長得一模一樣,藥粉也看著差不多,我拿過來就混放在一處,你問我我問誰去?”莫初白給金瀟瀟出主意,“不然,你拿著包藥粉的紙,去請教老爺子?”
“不不不……我就是隨便問問,隨便問問?!苯馂t瀟不肯拜白行風為師,那可是被白行風給記恨上了的,哪敢送上門去找虐,生怕也被白行風給賞一包不知啥功效的藥。
“走吧,回去收拾行李,我們也該走了?!蹦醢鬃詈笸搜圩雷由系牟璞?,她年少時代的一場愛戀,就斷在了一杯茶上,他和她,少年時候的這段情,終是在別離亭落幕。從此山水不復相逢,相逢不過陌路。
“什么,這就走?”曦娘柔情似水地看著莫初白,“小白妹妹,你再陪我些日子嘛,你不想看看你的小侄兒?再過幾個月,我可就生啦?!?p> “曦娘姐姐?!蹦醢追鲋啬锿刈撸拔夷抑?,背后疑云重重,我之所眾目睽睽之下來見周子賢,也是為了告訴一些人,我還活著?!彼芽h的山水,幽幽道,“這消息一傳出去,我無法預測先找到我的人是要我性命的人還是來保護我的人,我必須離開南國,去一個更安全的地方?!?p> 曦娘嚶嚶地哭起來,直到莫初白賭咒發(fā)誓地說等孩子生下來一定回來看她,這才破涕為笑。莫初白被折騰的一臉汗,孕婦可真是不能招惹,情緒變化堪比天氣。
白行風今兒難得的在家里吃午飯,像是猜到莫初白選定今日離開。飯后,白行風遞給莫初白一只樸實無華的銀鐲子,然后背著手又出門日常遛彎去了。
“好東西?!卑籽懒w慕地看著那鐲子感嘆道。
“怎么用?”莫初白拿在手里折騰半天也沒瞧見有什么機關。
白牙笑瞇瞇地指著桌子上雕刻的八字真言,“這前四個字,每按下一個,就能一次射出百枚細如毫毛讓人暈厥的毒針。這后四個字嘛,射出來的毒針效果厲害了點,見血封喉,百死無生。這玩意最厲害的地方在于,看見沒,內(nèi)側這里有個巧字,按了能將射出去的針收回來,這樣就能重復使用了。這個鐲子儲存的藥量,足夠回收個十多二十次?!?p> 這可真是防身的利器了,莫初白喜滋滋地戴在手上。曦娘送了莫初白一把削鐵如泥的小匕首,可以綁在褲腿上不被人察覺。白牙則什么都沒送,因為那鐲子是一位能工巧匠和白行風折騰一個月才弄出來的寶貝,他要了好多次白行風都不給,現(xiàn)在卻給了莫初白。
莫初白和金瀟瀟披著夜色離開了昭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