洛山在鎮(zhèn)上買了些干糧,裝滿水袋,帶著小女孩離開。林逸稍作猶豫,一咬牙也跟在后面。
出得小鎮(zhèn),天色漸漸黯淡,林逸又累又餓,攜帶的錢財早被白目狼搜走,如今身無分文,一路走來腳腫腿酸,饑腸轆轆。
到了郊外,洛山帶著小女孩停下,找了塊平地,撿來干枯樹枝,用火石引燃,升起一堆篝火。小女孩脫下雨披,墊在地上歇息,洛山則將一顆丈許長的小樹彎折,前端用藤蔓綁在大樹腰上,又撇斷許多樹枝,連著葉子搭在上面,里面鋪上干草,做成簡易窩棚。
林逸學(xué)著方法,在不遠(yuǎn)處照葫蘆畫瓢,搭出一個簡易草棚,勉強能住人??上砩蠜]帶火石,弄不出篝火,只能躲在茅草下懷抱雙臂,靠體溫取暖。
注意到他的動作,洛山無奈嘆口氣,招手讓他過來。林逸哆嗦著靠近,心里忐忑不安,等對方再次招呼,才敢在火堆旁坐下。
林逸偷偷打量著他們,小女孩自顧吃著干糧,臉頰鼓得跟倉鼠一樣;洛山則問道:“你為甚不跟官差回去,難道不想爹娘嗎?”
聽了這話,林逸悲上心頭,紅著眼眶,用樹枝在泥地上緩緩寫道:我沒有爹,從小跟著母親,娘被北幽軍官害死,家沒了。
洛山看完愣住,小女孩也停住嘴,互相望了眼,滿臉尷尬。洛山只好道:“孩子,到底發(fā)生了何事,你慢慢告訴我?!?p> 林逸點點頭,拿著樹枝在地上寫了又擦,擦了再寫,徐徐描述著經(jīng)過。
柴火劈啪作響,映出最后一行字:我答應(yīng)娘,要找靈官學(xué)藝,為她和徐公報仇。
洛山面色嚴(yán)肅,瞧他神情悲切,不似偽裝,苦思良久后,還是搖了搖頭,分了點干糧,叫他回去休息。林逸大失所望,又跪求數(shù)次無果,只得落魄離開。
等林逸回到草窩,小女孩眼里豆大的淚珠滾下,哭嚷道:“嗚哇~~北幽好惡毒,小哥哥那么可憐……爹爹,你就收他為徒吧!”
洛山皺眉說:“這小子親人剛剛罹難,家里就剩他一個,只身孤影,浮萍無根?,F(xiàn)在好不容易活下來,卻一心想要報仇,難道我還真教他武藝,讓他去尋敵赴死?”
“唉——”洛山扼腕長嘆,悲憫道:“那我怎對得起他娘在天之靈?!?p> “可是爹爹……”
“別說了,練完功早點睡?!?p> 兩人又爭執(zhí)了會,小女孩還是拗不過父親,唯有妥協(xié),在洛山督促下盤腿打坐,冥思練氣。
翌日,洛山帶著女兒早早出發(fā),還沒走出兩里地,一回頭,林逸又追了上來。
洛山頗覺無奈,只能將他攔住,語重心長道:“你跟著我們風(fēng)餐露宿,非但學(xué)不到本領(lǐng),反而累壞了身體,不如趁早放棄。若無盤纏,我可以勻你些碎銀,你拿著這些錢,回家學(xué)門手藝,也不至于餓死。”
林逸搖頭不接,斷然拒絕。
洛山又勸道:“我與小女一路浪蕩,四海為家,哪有空教你練武?”
林逸凝思片刻,伸手在地上寫了一行字:我跟你們回家。
洛山苦笑擺手:“嗨,我到處云游,行無車馬,居無片瓦,何處能稱家?”
林逸搖了搖頭,指著小女孩腦袋,洛山詫異地望去,打量了女兒一眼,與往日并無不同。
他轉(zhuǎn)過頭,卻見林逸在地上寫了一排字:你騙我,你們肯定要回家,我也跟著。
“為甚說我騙你?”洛山匪夷道。
林逸寫道:頭發(fā)。
洛山愣住不解,小女孩也摸著自己發(fā)髻,難明其意。
他又寫道:漂亮。
洛山定睛觀察著自己女兒,頭發(fā)確實漂亮,柔順光滑,又黑又密,可這跟騙他有什么關(guān)系?
那小女孩見他夸自己,不好意思地低下頭,有點難為情,心里卻是一陣竊喜。
洛山不明所以,板著臉訓(xùn)斥道:“你小子少拍馬屁,山里危險,快回頭吧,要是碰上什么豺狼虎豹,半夜把你拖走,我可沒功夫救人!”
林逸依舊鐵了心,遠(yuǎn)遠(yuǎn)跟著。三人跋山涉水,洛山本可將他丟下,可這荒山野嶺,蛇獸繁多,無異于讓他送死,只能由得他去。
過不多時,行至山腳,道上遇到一位采茶女。對方念約二十,面容憨厚,頭發(fā)枯黃,像是在山中勞苦慣了的。洛山與她問過路,朝東方趕去,剛走出不遠(yuǎn),猛地站住,恍然大悟:頭發(fā)……原來如此!
若是貧苦人家,小孩自出生起就吃不上好飯好菜,缺乏營養(yǎng),頭發(fā)自然長得又枯又黃。而小丫頭面容飽滿,發(fā)絲黑亮,怎么看也不像那餐風(fēng)露宿的游俠兒,因此露了餡,沒有瞞住。
洛山此行,正是帶著女兒從西荒朝圣歸來,打道要回靈官府,未料被林逸一眼看穿。驚訝中回頭望著他,心里感慨道:“這小子雖然身體瘦弱,眼力倒是不錯?!?p> 夜鳴松風(fēng),星拱北斗,三人在溪流旁歇腳。洛山憑著身手,抓了只野兔,用火烤熟與丫頭分食,故意沒有叫上林逸,想餓他幾天,好叫其知難而退。
卻沒想林逸在淮江長大,捕魚捉蝦是把好手,當(dāng)場下水逮了幾條大魚,拿石片刮鱗剝腹,洗凈內(nèi)臟,用樹枝穿起,向他們借了火,獨自悠哉悠哉烤著。
反倒是丫頭不爭臉,半只野兔吃不飽,又遛過去蹭魚吃,惹得洛山又氣又笑。
用罷晚膳,小女孩回來打坐練功,篝火將她臉蛋映得紅撲撲。林逸上了心,忙盤腿坐下,有樣學(xué)樣,忽聞小女孩開口問:“爹爹,干嘛每天早晚都要打坐???”
洛山怔了下,不知為何有此一問,但還是細(xì)心解釋:“我不是說過么,這是在找氣感。所謂外家練功,內(nèi)家練氣,人有精氣神三寶,修煉即是從食物丹藥中汲取精元,從吐納中匯聚真氣。找到氣感以后,便可用神念操縱真氣,匯集精元在丹田中種下,直到扎根發(fā)芽,結(jié)出靈根,方窺玄奧門徑?!?p> 頓言又道:“而精元可以養(yǎng)氣,運氣又可煉神,三寶一體,不可或缺。”
小女孩依然不解,撇嘴問:“雖然我找了感覺,但怎么總是過兩天就忘記?”
“我以前沒教你嗎?”洛山眉頭緊皺,心想丫頭今天是怎么了,盡問這些淺顯知識?
他耐著性子說:“那是你沒靜下來,故時靈時不靈。平常神念在調(diào)節(jié)身體,真氣又散布全身,無法察覺。唯有靜坐冥想,拴住心猿意馬,方能慢慢領(lǐng)會。所謂思定而神顯,體靜則氣現(xiàn),便是這個道理?!?p> 林逸聽得入神,忽然看見小女孩悄悄轉(zhuǎn)過頭,對自己眨眼,方恍然大悟:“原來是故意說給我聽!”心里一陣感激,連忙照著法子,盤腿打坐,靜念感氣。
察覺到女兒異樣,洛山扭頭兩邊一看,哪還有不明白?
這下差點被她氣樂,立馬板住臉佯怒道:“好啊,臭丫頭,這么小就胳膊肘往外拐,長大還得了?”
“噓——”小女孩裝作沒聽見,閉上雙目,面無表情,宛若老僧入定般:“爹爹莫說話,別打擾我練功?!?p> 這一宿,洛山睡得相當(dāng)不踏實,夜里輾轉(zhuǎn)反側(cè),嘴里一直嘀咕:“女兒長大了啊……都會向著外人了?!?p> 有了小女孩暗中幫助,林逸逐漸摸到門檻,每每入定,約束住心神后,身體內(nèi)的躁動慢慢匯聚成一股暗勁,四下里穿行,仿佛抓到了氣感的影子。
林逸跟著他們,白天翻山越嶺,晚上閉目修煉。過去月余,那道氣勁越發(fā)明晰,距離以神念操縱還差半步。
這一日,到達(dá)云國東境,庸州界內(nèi)。
庸州官道以北,有一座伏龍山,山腳下有一座宏偉宅邸,高墻深院,占地百畝。順著青石板路一直走到門前,兩旁還坐著龍虎石像,屋檐下懸著塊楠木牌匾,雕出靈官府三個大字,氣度非凡。
昔日四王聯(lián)盟,合力創(chuàng)建天冊府,招募奇人異士,封為靈官,享國家俸祿,又劃出八大靈峰,供他們修煉。
食君之祿,忠君之事,靈官們修煉之余,也會為南盟出力。有的靈官云游四海,斬妖除魔;有的則成家立業(yè),鎮(zhèn)守一方,專制邪異。
而洛山,正是后者。
“老爺回來了!”見到洛山歸來,守在門口的侍衛(wèi)立即大聲通報,府里跟著響起一陣熙攘。
為了拜師,林逸一路尾隨,不曾妥協(xié)。未料到了地頭,站在豪門大院前,被氣勢所震撼,內(nèi)心反生了膽怯。
洛山和小女孩被下人們擁了進(jìn)去,而林逸站在門口,舉步維艱。
正當(dāng)他猶豫時,小女孩又跑出來,沖他喊道:“小哥哥,你追了這么久,現(xiàn)在卻想放棄了?”
這一路上,小女孩都在私下里幫他,林逸心懷感恩。本來躊躇,聽她大聲一喊,反激起了勇氣,跟著走進(jìn)府中,門口侍衛(wèi)見他與小姐熟絡(luò),便不加阻攔,任他入內(nèi)。
洛山讓家丁找了間廂房,安排林逸住下,自己則去了正廳。他是一府之主,外出數(shù)月,回來就有的忙了,現(xiàn)在管家正拿著賬簿同他對賬,交代近幾月的流水開支,田產(chǎn)收入。
忙了半天,終于把管家送走,洛山揉著腦袋,覺得有點昏脹,侍女又走進(jìn)來道:“老爺,朝圣辛苦了,管家適前叫廚娘們操辦晚宴,現(xiàn)已備好酒菜,都等您入席呢?!?p> 洛山點點頭,吩咐道:“跟他們講,我馬上過去……啊,等下!”
他仿佛想起了什么,提筆寫下一張藥方,遂道:“把這方子給孫大夫送去,讓他開點藥,回來后送進(jìn)廚房,讓大娘們熬著?!?p> 侍女恭敬接過,掃了幾眼,憂心問道:“老爺,您可是喉嚨不舒服?”
洛山搖搖頭:“非也,藥熬好就給客房里那個新來的少年送去?!?p> 侍女點頭允命,倒退著出了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