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心中驚怒交加,腰腹猛然發(fā)力,便要將來人掀開,身子才起來半尺,那人腳下使勁,如有千斤之重,頓時又重重將他踏落地下,跟著一枚烏黑長刀已指向自己雙目。
他知道敵人武藝高強已極,自己遠遠不是對手,便將雙目一閉,道:“你殺了我吧?!蹦侨死湫Φ溃骸皟绍妼?zhàn),總有死傷,也便罷了,但當(dāng)日你殘殺手無寸鐵的百姓,好殺成性,又竟敢妄圖侮辱青蘿,當(dāng)真該千刀萬剮,哪能這么便宜便死了?!?p> 他提起長刀,倒轉(zhuǎn)刀柄,凝氣于臂,猛然劈在將突骨左肩之上,刀氣透甲而入,將突骨一聲悶哼,肩胛骨竟已被刀氣斬碎,跟著他刀手上不停,片刻間便將他的右肩和雙膝骨頭擊碎,他目睹莊子里的眾人死絕,青蘿差點受辱,心中痛恨,手下毫不容情。
他伸手將將突骨頭盔拉下,見他臉上布滿了豆大的汗珠,卻仍是咬緊牙關(guān),惡狠狠瞧著自己,不禁一聲冷笑,伸手抓起他領(lǐng)口鐵甲,猛然將他舉了起來,鐵甲嘩嘩作響,他縱聲大呼道:“你們的主將已被我們擒了,還不快快投降!”他運氣發(fā)聲,聲音便如滾雷一般,在這數(shù)千人的戰(zhàn)場之中,仍是清清楚楚傳了出去。
段玉成眼見他如神魔一般,轉(zhuǎn)眼便將敵人主將生擒,心中大喜,也在馬上縱聲大呼,說了一串契丹話,他身旁的指揮使也是放聲大喊,這些遼兵久在戰(zhàn)場,倒有一半人是聽得懂宋話的,又聽見這二人所說的契丹話,都是一驚,轉(zhuǎn)頭都望將過來。
一瞧之下,只見將突骨身穿重甲,竟已被人凌空提起,心中都是大為驚恐,將突骨乃是遼國有名的好漢,在這些人心中便如戰(zhàn)神一般的存在,從來不曾想到他會敗,此刻見他竟被敵人生擒,不禁面面相覷。
義軍和宋軍本來正在苦戰(zhàn),陡然見到如此情形,都是心中大震,放聲歡呼,士氣頓時高漲,薛錚振臂而呼,帶領(lǐng)蕓娘四處沖殺,義軍跟在他們身后,頓時殺出一條血路。
段玉成大聲疾呼,指揮禁軍猛然反擊,一時之間氣勢如虹,遼兵失了指揮,心中猶豫,竟被擊得節(jié)節(jié)敗退。將突骨面如死灰,自知活命無望,猛然嘰里呱啦大聲喝叫起來,他雖然四肢骨頭碎裂,但聲音仍是遠遠傳了出去。
數(shù)百名遼兵聽到他的喝叫之聲,猛然開始結(jié)隊,一隊隊騎兵便又集結(jié)起來,形成了一堵堵鐵壁銅墻,步軍在前,騎兵斷后,緩緩朝后退去。
公孫羽見他們退卻,心中一定,眼見他們雖退不亂,宋軍幾次沖擊都被騎兵阻擊,知道想要將這些遼兵精銳殲滅,恐怕也是不能,但能逼得他們退去,禁軍和義軍終究是勝了。
遼兵大部緩緩?fù)巳?,只有剩余小股步兵被圍成幾塊,兀自死戰(zhàn)。段玉成約束部眾,縱馬來到公孫羽身旁,道:“如今遼兵已退,快快帶我去見先生?!?p> 公孫羽將將突骨摔落地下,自有宋軍兵士上前將他用麻繩捆了,他翻身躍上一匹戰(zhàn)馬,縱目四顧,只見薛錚、韓成等人正朝自己奔來,卻不見先生,正找之間,身旁段玉成突然噫了一聲,將馬一拍,便朝東邊沖去。
原來他在馬上猛然見到一群義軍正在追逐逃散的遼兵,柳實寒竟然赫然也在其中,他知道先生手無縛雞之力,在這戰(zhàn)場之上,稍有不慎便得丟了性命,來不及多說,拍馬便走。
那隊遼兵約有十來人,見到主力已然撤離,自己幾人多半已經(jīng)活命無望,反而激發(fā)了兇性,奮力拼殺。
柳實寒原本被一群義軍護在后面,他加入義軍雖然不久,但卻甚受敬重,此時見到遼兵潰逃,心中振奮,竟從地上撿起一把長刀,便朝一名遼兵砍去。
那名遼兵目露兇光,將他長刀一擋,跟著一腳踢出,便將他踢倒在地,跟著一刀砍下,柳實寒奮力將身子一偏,那一刀便沒有砍中他的胸膛,卻砍到了他的左肩,頓時血如泉涌。
遼兵將刀一撥,便要刺入他的胸膛,旁邊一名義軍猛然揮刀砍來,那名遼兵顧不得柳實寒,揮刀迎敵,柳實寒強忍左肩的劇痛,掙扎著從地上爬了起來,猛然撲上,一刀刺中那名遼兵的大腿。
遼兵一聲大吼,反手一刀,已劈中他的胸膛,柳實寒胸前鮮血淋漓,頓時坐倒在地,猛然一聲馬嘶,一人一騎猛沖而來,戰(zhàn)馬揚蹄,頓時將這名遼兵踢得仆倒在地。
柳實寒強提起鋼刀,奮力朝那遼兵背上插下,遼兵一聲慘叫,背上鮮血不住涌出,眼見不活了,柳實寒便覺手足發(fā)軟,軟軟躺倒,他身子還未落地,便覺一人接住了自己,大聲喊道:“先生,先生!”
他勉強睜開眼睛,看到眼前這人,神志猛然一清,喝道:“原來是你這個畜生!你快還纖云和我孫兒的命來!”掙扎著想要用手中刀刺向那人,卻覺渾身的力氣急劇消失,連手也抬不起來了,腦中重又昏沉,眼前突然出現(xiàn)了一大一小兩個身影,只見纖云正牽著一個小小的孩童,面露微笑的朝自己走來。
柳實寒突然覺得一陣心安,一瞬不瞬的瞧著面前兩人,喃喃道:“纖云,孩兒,你們來接我了么?我這便來同你們相聚了?!?p> 段玉成見先生憤然已極的臉上陡然露出笑容,接著便雙目圓睜,再也不動了,不由撲通一聲,跪倒于地,顫聲道:“先生,先生!”
此時宋軍和義軍已漸漸掃清戰(zhàn)場,將殘余遼兵逐一擊殺,遼軍大部也已逐漸退去,公孫羽拍馬來到段玉成身邊,見先生已然故去,不由一聲長嘆,滾鞍下馬,跪了下來。
他恭恭敬敬的朝先生行了個禮,雙眼含淚,道:“先生,你求仁得仁,這便安心的去吧。”段玉成跪倒在地,眼中淚水長流,轉(zhuǎn)頭問道:“纖云究竟是怎么死的?”
公孫羽眉頭一皺,道:“此時還在戰(zhàn)場,不如待到回城,我再到你營中與你細說?!倍斡癯蓳u頭道:“我此次未奉軍令便私自出兵,已是死罪,我大宋對武官鉗制甚嚴(yán),這一回去,便再無見面的機會了。”
公孫羽心中大驚,道:“你抗擊遼兵,又俘獲敵方主將,立了大功,難道還要治你的罪不成?”段玉成道:“不錯,治罪是免不了的,只不知是死罪還是活罪了?!惫珜O羽長嘆一聲,便將那晚的情形原原本本道來,段玉成聽得面如死灰,渾身顫抖,道:“原來真是我害了她,害了我們孩兒?!?p> 他臉色慘白,猛然反手一刀,朝自己脖中抹去,公孫羽一驚,伸手在他手臂上一擊,那刀便脫手飛出,段玉成道:“你為什么要攔我?我害死了先生一家,害死了自己的骨肉,害得他們要受這般慘絕人寰的折磨,我還有什么面目活在這世上?”
公孫羽道:“不錯,確是你害了先生一家,但大丈夫有為之身,還當(dāng)留下為國殺敵。當(dāng)日先生遭遇大變,也要尋死,便是聽了我的,來到這邊境之上,求仁得仁,死得其所,先生雖然是一介書生,卻大義凜然,浩氣長存,我們都是先生的弟子,也當(dāng)繼承先生遺志,殺敵報國,你說是也不是?”
段玉成慘然道:“我如今違令出兵,不死也得下入大牢之中,還談什么報國殺敵,我只求一死,盼能與纖云相聚于九泉之下,去求得她的諒解!”
公孫羽原本自那日目睹纖云的慘狀,心中對段玉成十分憎惡,但此時見他奮勇殺敵,為了先生不惜違抗軍令,倒也是個鐵錚錚的漢子,便不忍他就此死去,說道:“若是你判了死罪,便可同她們相聚了,也不急在這一時半刻,若是不死,還得將先生靈柩送回老家,讓他們一家團圓,不致于魂飄異鄉(xiāng)。你與纖云雖然并沒有成親,但已是先生的女婿,豈可推脫?”
段玉成熱淚涌出,痛哭流涕,一名指揮使來到他的身前,大聲道:“大人”,段玉成才緩緩抱著先生遺體,站起身來,他神色木然,道:“集結(jié)各營,準(zhǔn)備回城。”那名指揮使笑道:“恭喜大人,此次擊退遼軍精銳,又奪了一百來匹馬匹和盔甲,抓了敵軍一名千夫長,可當(dāng)真是大功一件。”
段玉成“哼”了一聲,并不答話,將先生遺體抱起放在馬上,轉(zhuǎn)頭對公孫羽道:“如今遼國已經(jīng)勢微,我大宋已集結(jié)重兵在邊境,金宋破遼只在眼前,這些義軍也幫不了什么忙了。若是破了遼,朝廷必然來圍剿你們,我勸你們便就此散了,免得無謂丟了性命?!?p> 他翻身上馬,緊緊扶住先生遺體,縱馬便走,那千余名銳字營的兵士,經(jīng)此一戰(zhàn),也已只剩下六七百人,拾起盔甲,將傷兵扶上遼兵戰(zhàn)馬,又把將突骨押解了,結(jié)隊跟在主將身后,緩緩朝城內(nèi)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