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崇禎十五年

第34章 遼餉減半

崇禎十五年 韭菜東南生 2538 2018-11-03 09:03:00

  “老先生請問。”朱慈烺知道,挑刺的來了。

  “我朝自太祖高皇帝開國以來,就明定,凡商稅,三十取一,過者以違令論,厘金稅沿途收取,恐有超過三十取一的嫌疑;況且厘金稅加重商人的成本,商人為了牟利,必然提高商品的價格,將厘金稅轉(zhuǎn)嫁到百姓頭上,到最后,受害的還是百姓。如今天災(zāi)人禍不斷,百姓已然十分困苦,再加厘金稅,百姓恐難以負(fù)荷,還請殿下三思?!绷钟活^白發(fā),說話顫顫巍巍。

  朱慈烺恭敬回答:“老先生可能有所誤會,太祖祖訓(xùn)三十取一,指的是一次,而不是多次,不然崇文門和臨清卡豈不已然違反太祖祖訓(xùn)了嗎?”

  “崇文門和臨清卡一南一北,相距千里,兩處都能收到,卻也是難?!绷钟櫭?。

  “但也不是沒有!”

  林欲輯嘴唇緊閉了。

  朱慈烺繼續(xù)道:“厘金稅一百取一,即使是奢侈品,也絕不超過三十取一,因此,絕沒有違反太祖的祖訓(xùn),至于商人會不會把厘金稅轉(zhuǎn)嫁到百姓頭上,當(dāng)然是會的,不過除去糧食和布匹,其他對百姓的影響應(yīng)該是微乎其微,最最重要的一點,商人多收十兩銀子不會造反,然遼餉多收一兩,農(nóng)民就沒有了出路,增商人稅賦,減農(nóng)民負(fù)擔(dān),正是合適?!?。

  “羊毛出在羊身上,無非還是盤剝百姓!”林欲輯嘆。

  這一點,朱慈烺承認(rèn)。

  “是,但感受不同,一個是直接,一個是間接,物價高了,百姓首先怨恨的是奸商,但遼餉收多了,百姓的怒氣卻是直接沖向朝廷,兩害相權(quán)取其輕,何況不是害,而是利,廢遼餉開厘金,對朝廷有百利而無一害?!敝齑葻R尊尊敬敬。

  林欲輯搖頭道,憂心忡忡:“殿下動輒說利,老臣不以為然。商人也是我大明百姓,何以要對他們苛捐雜稅?我大明擁有四海,倘使朝廷節(jié)用以愛人,使民以時,各級官員清廉自守,開絲綢、瓷器、茶葉通商之路,僅此三項即可富甲天下,何至于今日之國庫虧空!上下?lián)]霍無度,便掠之于民;民變在即,便掠之于商,此亡國之道也,老臣以為,厘金萬萬不可開!”

  御座上的崇禎和朝臣們都變了臉色。

  亡國兩字,也就林欲輯這種即將致仕、無所顧忌的老臣敢說,換做其他任何人都是犯忌,都要被嚴(yán)懲。

  朱慈烺也微微心境,這老頭還什么話都敢說啊,耐著性子,尊敬解釋:“老先生差矣,厘金稅決沒有劫掠商人之意。就如遼餉不是劫掠農(nóng)民一樣,都是迫不得之下的財稅之策。遼餉自萬歷年到現(xiàn)在,已經(jīng)收了幾十年了,天下百姓苦其久矣,已然不可再持續(xù)。既然都是我大明百姓。那就應(yīng)該承擔(dān)大明百姓的義務(wù),農(nóng)民家中無有一物,再逼他們納銀就是在逼他們造反,商人多銀,此時不正應(yīng)該拿出銀子,以解國難嗎?局勢穩(wěn)定了,天下太平了,他們的財產(chǎn)不才能保存嗎?還是那句話,商人出十兩銀子不受影響,農(nóng)民征一兩銀子就沒有了活路,一戶商人可救十家農(nóng)戶,老先生為何厚此薄彼,只看到商人多出的那點小錢,卻沒有看到農(nóng)戶家的苦難呢,這難道是圣人的教誨嗎?”

  “這……”林欲楫一時語塞。

  朝堂一片靜寂,所有人都咀嚼太子這番話。

  一戶商人可救十家農(nóng)戶,若是這樣,倒也不是不可。

  “厘金稅可行,臣附議!”寂靜中,林欲輯的副手,禮部右侍郎蔣德璟忽然站了出來,但不是附和林欲輯,而是贊同朱慈烺。

  蔣德璟,字申葆,晉江人,天啟二年(1622)登進(jìn)士,蔣德璟有才能,且性情耿直,原本是一可以托付重任的重臣,但可惜他是東林中人,且現(xiàn)在在朝的東林人中,數(shù)他官職最高。因此朱慈烺對他不敢太過親近。

  吳牲和蔣德璟同為右侍郎,但禮部是六部之首,因此,吳牲地位不及蔣德璟,何況現(xiàn)任的禮部尚書林欲楫馬上就要致仕了,如無意外,蔣德璟必然接替林欲楫,高升為禮部尚書,因此蔣德璟是朝中東林之首。

  但蔣德璟并不是東林領(lǐng)袖,現(xiàn)在的東林領(lǐng)袖是即將入京的左都御史劉宗周和賦閑在家的江南錢謙益。

  東林人傳統(tǒng),歷來并不以官職為尊,東林創(chuàng)始人顧憲成只是一個小官,但卻不礙于他的大儒和領(lǐng)袖地位。聲望才是決定能否成為東林領(lǐng)袖的唯一標(biāo)準(zhǔn)。當(dāng)然了,聲望夠,官又大,那就是無可厚非的領(lǐng)袖了,崇禎元年的錢龍錫,后期的范景文和倪元璐,都是兩者結(jié)合,被崇禎帝捧起來的東林領(lǐng)袖。

  而錢謙益始終不入崇禎的法眼。

  甲申之變中,范景文和倪元璐都以死殉國,

  有人說,東林黨人在崇禎皇帝死的時候無人死節(jié),那是大錯特錯的。

  蔣德璟雖然不是東林領(lǐng)袖,但在朝中的東林黨中,卻有足夠的影響力,這一點和吳牲完全不同。吳牲雖然也屬于東林黨,但卻是一個孤鳥,嚴(yán)格來說,吳甡只是一個戴了東林帽子的憤青而已。

  蔣德璟是朝中東林之首,他的表態(tài),隱隱是某種風(fēng)向的轉(zhuǎn)變。

  林欲輯皺起眉頭,蔣德璟這是在拆他的臺啊。

  朱慈烺暗暗點頭,蔣德璟還是有點見識的。

  “臣附議!”

  “臣反對!”

  反對和贊成的聲音在朝堂上響成一片,爭執(zhí)不斷。但總體來說,贊成的還是比反對的少。

  口風(fēng)如雨,朱慈烺站身其中,感覺像在被口水洗澡。

  “殿下,臣有一問?!庇钟腥苏境鰜睃c名朱慈烺,這一次是刑部右侍郎孟兆祥,孟兆祥是忠臣,甲申之變時,戰(zhàn)死在正陽門下,其子孟章明帶著全家人自縊而死,可謂一門兩烈士,父子皆忠臣,因此朱慈烺尊敬的回了一禮:“侍郎請問?!?p>  “厘金局沿途設(shè)置,用人甚多,如何保證沒有貪污舞弊之徒?”孟兆祥問。

  朱慈烺道:“這就是內(nèi)閣和刑部的事了,我只是提一個大建議,施行的小細(xì)節(jié),還要內(nèi)閣和各地督撫大人們商議。”

  孟兆祥點點頭,退了下去。

  朱慈烺心中明白,孟兆祥沒說反對或者支持,但隱隱然已經(jīng)是支持了,不然不會問到厘金局成立的細(xì)節(jié),這一點的小心思,朝臣們包括御座上的崇禎都心知肚明。

  “內(nèi)閣怎么看?”

  一番爭吵之后,崇禎終于看向了內(nèi)閣。

  遼餉加重農(nóng)民負(fù)擔(dān),致使“民窮財盡”,各地官員訴苦的奏折,他每天都會收到很多。崇禎很了解,也很痛苦,但國庫空虛,朝廷財源枯竭,不征“遼餉”,朝廷拿什么平定遼東,剿滅流賊呢?

  因此,遼餉是不得不“惡”。

  但朱慈烺的厘金稅,讓他眼前一亮,如果厘金稅一年正能收300萬,朝廷又何必施行那臭名昭著的遼餉呢?不過朝臣的反對之聲讓他猶豫,僵持情況下,內(nèi)閣四臣的意見至關(guān)重要。

  眾臣目光都看向首輔周延儒。

  周延儒輕輕咳嗽一聲,站到殿中,沉吟了一下,端著肩膀?qū)Τ绲澬卸Y:“厘金稅甚好,老臣以為試行?!?p>  厘金稅是皇太子提出來的,有理有據(jù),皇上眼睛里隱隱又有喜色,他這個首輔當(dāng)然不能唱反調(diào)。

  朱慈烺長長松了一口氣。周延儒雖然有奸相之名,但看來卻也不是昏庸盲動之輩。

  御座上的崇禎帝也松了一口氣。

  朝堂隱隱騷動,那些反對的官員表情激動,不明白首輔大人為什么要同意?

  “不過厘金稅一年是否能收到三百萬,老臣卻有點保留。”周延儒恭謹(jǐn)?shù)南蛑齑葻R躬了一下:“請殿下恕罪。”

  朱慈烺還了一禮,笑:“厘金稅新開,周老先生大人有所疑惑,是很正常的事情,但只要各地的厘金局都設(shè)置起來,嚴(yán)格收稅,一年三百萬的銀子,我還是有把握的。”

  朱慈烺的自信來自后世,滿清在沒有江南的情況下,都能收到一千萬,如今大明江南在手,京杭大運(yùn)河在手,而且奢侈品加倍收稅,如此情況下,如果連區(qū)區(qū)三百萬都收不到,那就怪了。

  明朝的官場還不流行稱呼長官為“大人”,只有首輔次輔等內(nèi)閣成員可以享受“老先生大人”的待遇,因此朱慈烺稱呼周延儒為周老先生大人。

  “但如果收不夠呢?”周延儒一臉憂心,聲音沙啞:“厘金稅收不上來,遼餉又廢除了,到時朝廷拿什么發(fā)軍餉?遼東和流賊又如何平定?天下豈不就亂了?因此老臣以為,遼餉暫時還不能廢除,等到厘金稅收上來,確有三百萬,足以補(bǔ)上遼餉的缺額之后,再廢除遼餉也不遲?!?p>  不得不說,周延儒的話很妥當(dāng),有老成謀國之意。

  殿中眾臣都是點頭。

  連崇禎也微微點頭。

  周延儒能當(dāng)首輔,卻也是有兩把刷子的。

  但朱慈烺卻不能贊同。

  明末時,遼餉已經(jīng)成為壓垮天下農(nóng)民,尤其是北方農(nóng)民的最后一根稻草,豐年還好,一旦有災(zāi)禍,一年的收入根本不夠支付田畝賦和遼餉,官府緝稅又急,為了逃稅,很多人不得不逃離家鄉(xiāng),最后變成流賊,加入了李自成的大軍,因此,要想控制北方的亂局,對李自成釜底抽薪,廢除遼餉迫在眉睫——早一日廢除,北方的亂局就能早一日結(jié)束。

  現(xiàn)在已經(jīng)是崇禎十五年,距離十七年的大限,只有兩年時間了,朱慈烺一分一秒都不敢拖延。

  “父皇,”朱慈烺向崇禎行禮:“李自成為何屢剿不滅?其兵馬甚至還越來越多?究其原因,乃是因為中原大地到處都是流竄的饑民,有源源不斷的饑民加入,李自成的兵馬自然越來越多。而這些饑民本來是我大明的良民,因為天災(zāi),因為遼餉,他們不得不逃離家鄉(xiāng),如果朝廷廢除遼餉,他們自會返回家鄉(xiāng),哪怕只有十分之一,朝廷面對的壓力,也會少掉十分之一,因此兒臣以為,遼餉必須廢除!而且越快越好。”

  一片沉默。

  其實朱慈烺所講的道理,朝臣們心里都是明白,但遼餉從萬歷四十年開征以來,已經(jīng)成為朝廷最大的一筆歲入來源,沒有了遼餉,朝廷根本沒有錢糧應(yīng)付各地的亂局。

  但因為遼餉的存在,各地又變的民不聊生,從而引發(fā)了更多的亂局。

  這就好像是雞生蛋,蛋生雞一樣,陷入了一個魔鬼循環(huán)。

  崇禎皺著眉頭,朱慈烺的意思,他當(dāng)然明白,如果厘金稅一年真能收三百萬,他絕對會毫不猶豫的廢除遼餉,但厘金稅剛剛提出,一年能收多少還是一個未知數(shù),貿(mào)然廢除遼餉,一旦厘金稅不如預(yù)期,那朝廷不就完了嗎?

  崇禎站起來,在龍座前緩緩的踱步。

  經(jīng)過這些天,他對兒子的能力和判斷,已經(jīng)有了一定的信心,在內(nèi)心里,他也愿意聽從兒子的建議,廢除遼餉。但遼餉關(guān)乎國運(yùn),周延儒所說,也是老成持國之道,因此他不能輕易下結(jié)論。

  “不如這樣?!边@時,次輔陳演站了出來:“今年遼餉減半征收,等厘金稅征收上來,明年再全部減免!”

  崇禎眼睛一亮,站住腳步:“嗯,就這樣!”

  于是,事情就這么定了。

  朱慈烺輕輕嘆口氣,雖然不滿意,但也只能接受,大明朝這艘巨輪,在驚濤駭浪中顛簸已久,慣性巨大,急切之間想要改變它航行的方向,也是不現(xiàn)實。

  遼餉減免一半,天下農(nóng)民的負(fù)擔(dān),也就輕了一半,希望中原大地的那些流民,在聽到這個消失后,能有一些人回家。

  “殿下,臣有一問,厘金稅是歸太倉庫呢?還是歸內(nèi)庫?”

  一名戶部官員站出來,問。

  太倉庫是國庫,內(nèi)庫是皇帝的私庫。

  內(nèi)閣四臣,還有殿中的眾臣都豎起了耳朵。

  這才是事情的關(guān)鍵,萬歷皇帝曾經(jīng)開征“礦稅”,礦監(jiān)礦吏都是宮中的太監(jiān),太監(jiān)們德行有失,在地上橫行霸道,惹的民怨沸騰,最后鬧出事情,給他們擦屁股的是地方文官,但收來的礦稅,國庫卻一分拿不到,全進(jìn)了萬歷皇帝的內(nèi)庫。

  文官們?yōu)榇朔薹薏黄?,有段時間,文官們和萬歷皇帝最大的對立就是礦稅。

  如今出了一個厘金稅,而且是由皇太子本人提出,所以有人忍不住的想:這筆錢,該不會是要進(jìn)內(nèi)庫吧?

  朱慈烺轉(zhuǎn)向崇禎:“請父皇定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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