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六,零點。
式微再次做了一個夢。
她以為會像往常一般,夢到漆黑的湖水,池旁的身影,或者是近一步地,夢到古寺的鐘聲,站滿鮮血的手心。
然而……
式微睜開眼睛。她知道這是一個夢。
她現(xiàn)在正處于一間寬敞明亮的空間之中。這好像是一個陌生的地方,但又處處都透露著詭異的熟悉感。
在空間的中間,擺放著一個桌子,兩把椅子。桌子上是一本沒有名字的筆記本。
在她走向桌子的過程中,墻壁上慢慢地浮現(xiàn)出小王子的彩繪,在金色的麥浪里,小王子與狐貍正在告別。
她站在桌子旁邊,身體像是違背她的意志一般坐下了。
在她的面前,那筆記本的封面上,漸漸浮現(xiàn)了一個單詞,“Remember”.
就在她伸向封面的時候,身旁忽然傳來呼吸和熱度。
她手指一抖,筆記本被她一彈,滑至桌面邊緣,被一只纖細白皙的手掌截住。
式微抿了抿唇,壓抑著如同擂鼓般的心跳,輕輕側(cè)過頭。
——是顧納秋。
他用手將筆記本推到兩人中間的桌面,琥珀色的眼睛一直看著式微。陽光的碎片灑在他的眼中,為那冷澈的雙眼帶來了碎金般的光暖。
他垂下頭,用手捏著筆記本的右邊頁面,從右向左將封面翻開。之后,他便捏著右邊,又按同樣的順序翻著頁。為了防止筆記本不停地移動,式微只好捏住筆記本的左頁邊角。但正因為如此,她與顧納秋的距離更近了。胳膊幾乎貼在了一起。
那是抄寫的名為Remember的英文詩,由生于1830年的女詩人所寫。
在詩的最后兩句中,有人用筆重重地畫了下劃線:
“Better by far you should forget and smile
“Than that you should remember and be sad.”(注)
意為寧愿你笑著把我忘記,也不愿你因為記得我而悲傷。
納秋用手點著下劃線上的字跡,轉(zhuǎn)向式微,露出一個柔軟地、悲傷的笑意。
“到時間了?!?p> 式微聽見他的聲音。他沒有開口,但這聲音卻直接在她的腦海中響起。穿透這由夢構(gòu)筑的空間中。
式微猛地睜開眼睛。
映入她眼簾的是宿舍的天花板。早晨的光從窗簾射進來。她看了下手機,現(xiàn)在還早得很,還不到7點鐘。
她下床再次拿起納秋的那幅畫。
在那幅畫的夾層,寫得清清楚楚:
真名:以神之名瓦爾哈拉(Valhalla)
式微摸著簡單的,用鉛筆留下的字跡。無論她怎樣用力,這鉛筆的字跡也依然清潔,沒有一絲的模糊。
顧納秋將真名寫在了這幅畫中。按照真名的原則第5條:真名可以被無數(shù)次體現(xiàn)在紙或其他物體表面,新體現(xiàn)的真名將會使原有體現(xiàn)的真名消失。
如果顧納秋想,完全可以送出這幅畫后,將真名在別處體現(xiàn),這樣,式微永遠不會有知道顧納秋真名的機會。
顧納秋……
式微想起剛才那奇怪的夢。
顧納秋到底想表現(xiàn)什么呢?他雖然退出了‘勸導(dǎo)’行動,但一切都是有苦衷的嗎……?他為什么不直接……
正在式微陷入沉思中的時候,電話鈴聲打斷了她的思考。
“喂,之陽……”
傅之陽打電話來了。對了,他們約好7點鐘一起吃早飯。
“嗯嗯,我還要準(zhǔn)備一下,這就下來……”
“不著急,我在樓下等你?!?p> ***
周六,剛剛早晨7點多一點。
一輛低調(diào)的黑色汽車滑入了崇德大學(xué)的地下停車場。
將車停好,熄了火后,一位高大精實的身影打開車門,跨了出來。
男人面孔顯出一種沉默的堅韌。有一種超脫年齡的英俊。像是下了什么決心一般,他的眼睛中燃燒著鋼鐵一般的意志,還帶著一股野蠻的、動物般的血腥氣。這兩種氣質(zhì)奇妙地在他的眼睛中交匯到一起,顯得鋒利、沉重。
竟然是蘇式微的父親,蘇琛。
然而,若此時有蘇琛的熟人見到他,定然會有十分違合的感覺,甚至不敢相認。畢竟,這種氣質(zhì)上天翻地覆的改變,讓他從一塊沉默而冷酷的石像,化作一把尖銳而嗜血的利劍。因此,越熟悉蘇琛的人,越不敢相信會是他。
自從蘇琛與蘇式微發(fā)生過不愉快事件——說不愉快都過于輕巧了,自從差一點殺掉蘇式微后,他便一直都在暗中調(diào)查崇德大學(xué)的各種事件:從最開始的童森森自殺事件開始,他發(fā)現(xiàn)了越來越多的疑點,找到了愈來愈多的牽連事件,包括那些崇德大學(xué)中無聲無息中轉(zhuǎn)學(xué)的學(xué)生們。
所謂的轉(zhuǎn)學(xué)——很多學(xué)生之后都毫無蹤跡。而這些學(xué)生,大部分甚至還不如童森森,其中的絕大多數(shù)都是孤身一人,在孤兒院長大。他們的社會關(guān)系淡薄到就算消失,也沒有人會為他們報警。
粗略計算,這么多年來,消失或死亡的人數(shù),已經(jīng)達到了幾十之多。只今年明面上與崇德大學(xué)相關(guān)的事件,就已經(jīng)有十起之多。
蘇琛從煙盒中抽出一支煙,叼在嘴中。想了想,終究還是沒有點燃。
時間已經(jīng)迫在眉睫。
無論如何,他有要做的事情。
蘇琛走出地下停車場,陽光射進他的瞳孔,他甚至能清晰地看到塵埃在空氣中糾纏著。
他將一點都沒有抽過的煙仍進垃圾箱。穿過娛樂區(qū),來到蓮池旁邊的樹林之中。
此時,天色尚早,學(xué)校中沒什么人,更何況樹林之中。
蘇琛用一根樹枝在一棵隱蔽的樹旁畫了個圓圈,將指尖咬破,滴了數(shù)滴血至圈旁,然后自己踏了進去,倚在樹下。
這里很隱蔽,樹冠也很茂盛,只有稀疏的陽光照在他蒼白的臉頰上。
他閉上了眼睛。幾乎就在瞬間,他的‘靈’從他的肉體上分離出來,踏過血圈,走向蓮池。
站在蓮池旁,他望向那清澈而平靜的池水。他的記憶回到了五百年前,彼時,他在蓮池旁講經(jīng),一位女子在眾多信眾之中,側(cè)耳聆聽。
他還記得第一次見她之時,他所講的正是《金剛經(jīng)》。
“如是我聞。一時佛在舍衛(wèi)國。祗樹給孤獨園。與大比丘眾。千二百五十人俱……發(fā)阿耨多羅三藐三菩提心。應(yīng)云何住,云何降伏其心……”
注:
《Remember》
作者 Christina Rossetti - 1830-189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