相比與北方的嚴寒,蜀州的冬天就溫暖的多了,只不過稍顯陰冷而已。
街頭的商販吆喝聲此起彼伏、熱鬧非凡,但已經(jīng)習慣酷熱天氣的蜀人們還是有點縮手縮腳——陰冷的天氣讓人的心情也會變得陰冷無比。
但與外面的陰冷相比,蜀州司戶楊玄琰府上卻是另一派景象。
富麗堂皇的楊府此時卻是一片喜氣洋洋,整個府中上上下下都在忙碌著即將到來的楊府千金楊玉的半歲生日。
楊氏一門,在隋唐時代,也算是一個大戶,雖然比不上弘農(nóng)楊氏那般顯赫,但高祖楊汪也是坐過隋朝上柱國、禮部尚書的人物。
到了楊玄琰這里,卻一生只做到小小的一州司戶,可知世易時移、世事無常,王謝堂前燕終究還是會飛入尋常百姓家。
楊玄琰這個在宦海沉浮了半生的男人,人過中年,已經(jīng)絕了在仕途上進的心思。
心中唯一的愿望便是能生個一男半女承歡膝下,然而雖然有幾房妻妾卻一直沒有生養(yǎng),這幾乎成了楊玄琰心中一個揮之不去的心病。
終于,在夏天的六月初一,家中大妻經(jīng)過十月懷胎,產(chǎn)下一個千金,到現(xiàn)在已經(jīng)將近半歲。
小女出生的時候,滿室氤氳、香風撲鼻,而且生出以后便是渾身晶瑩剔透,如同美玉無瑕,楊玄琰大喜之下,便給愛女取名楊玉,小名玉奴。
楊玉出生之后,楊玄琰的喜悅的心情可想而知。
看著正在暖閣中努力學習翻身的玉奴,楊玄琰每個毛孔眼中都透出的是喜悅。
他伸出手,小心的幫助小玉奴翻過了身,小玉奴見努力半天終于達到了目的,小嘴里發(fā)出清脆的‘咯咯’的笑聲。
當見到父親的那一刻,更是四肢一陣亂動,想要爬到父親的身邊。
楊玄琰心疼的一把抱起,貼在臉上,接連親了幾口。
小玉奴被父親突然的親昵惹的一陣煩悶,扯開嗓子,放聲大哭。
旁邊的姆媽急忙一把奪過來,一邊輕聲的哄著孩子,一邊嘴里在埋怨著:
“老爺,您就不能輕點嗎?看看惹哭了吧?”
楊玄琰一陣手足無措,像個犯錯的孩子,妻子見狀,不由的莞爾,但還是沒有好聲息,繼續(xù)嗔怪:
“五十多歲人了,怎么還像個孩子?毛手毛腳的?”
楊玄琰‘嗨嗨’干笑了幾聲,嘴里嘟囔著:
“小屁孩!嬌氣得很,莫非以后是當皇后的命嗎?”
誰知道,話音剛落,剛才還在大哭的玉奴突然止住悲聲,嘴里‘啊啊’幾聲,像是在附和楊玄琰的話語。
楊玄琰心中大奇,仔細的看了很久,心中忽然生出一個荒唐的想法:
“莫非真的是自己一語成讖?將來這個孩子真的會是母儀天下的皇后嗎?”
但隨后,他又苦笑一聲:自己不過是一個小小的五品司戶,連進京的資格都沒有,怎么可能讓這個孩子進入皇帝的眼中?
想到這里心中不免有點失落,不過,這種心情很快便被放在一邊,不管怎么說,總歸是自己有了孩子,雖然不是一個兒子,但總是自己的骨肉。
然而,他又怎么能想到,二十年后,正是因為玉奴的出生:
遂令天下父母心,不重生男重生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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與此同時,長安大明宮含元殿中,三十四歲的唐玄宗李隆基正坐在龍椅之上出神。
登基七年以來,他的政績已經(jīng)初現(xiàn)成效。
這七年來,在他的治理之下,經(jīng)過幾次兵變之后元氣大傷的朝廷已經(jīng)煥發(fā)出勃勃的生機。
當初,在先天政變之后,朝廷吏治頹廢,官員腐敗,亟待整治。
他帶著姚崇、宋璟撥亂反正、走上正軌,政治上出現(xiàn)了前所未有的清明。
躊躇滿志的李隆基回想起自己波瀾壯闊的奪權之路,一股豪情悠然而生:
當年,正是在他的主導之下,接連發(fā)動了‘唐隆政變’和‘先天政變’。
誅殺了韋皇后和安樂公主以及先前的盟友、自己的姑姑太平公主,才確立了今天他的絕對的權威。
當年的太宗文皇帝也不過如此吧?
想到這里,他起身走到窗前。
窗外飄飄灑灑的雪花將大明宮染成一片潔白,如同一張宣紙——江山如畫,也得需要他這樣的皇帝寫意潑墨。
所謂的錦繡江山,不過是自己興之所至、隨意揮灑的產(chǎn)物而已。
站在權利之巔,指點江山、品評時事,當以一人之力左右整個天下風云的時候,他忽然生出了一種千古寂寞的嘆息。
他本就是天縱奇才,當看盡人間繁華、閱盡人間美色,他才忽然意識到,自己有一個無處安放的靈魂。
像他如此強大的男人、如此強大的內(nèi)心,該有一個怎樣的溫柔才能盛放他那時刻迸發(fā)的激情?
然后,他想到了武惠妃,這個女人足夠的柔情似水,只是,卻總會帶出一種世俗女人的柴草味道。
他要的是那種不帶人間煙火的浪漫,這可能是他作為一個完美的帝王心中唯一的缺憾。
江山美人,所有男人心中終極夢想,他輕易的便擁有了,只不過,他要的美人還在襁褓當中牙牙學語。
當歷史的車輪滾滾的碾碎一切虛幻,李隆基在被兒子禁閉在甘露殿郁郁而終的時候,回想起他與楊玉環(huán)的半生奢靡,他并不后悔。
在他的感覺中,這樣的人生才是最為完美的。
七月七日長生殿,夜半無人私語時,那時候才是他人生的巔峰。
八年的戰(zhàn)亂,帶給天下的是生靈涂炭、民不聊生,但他并不認為是自己的錯,他為這個天下付出了半生,這個天下就該給自己一個像樣的愛情。
好在,他得到了,只不過代價有點大,但,這又算得了什么?這是這個天下的百姓欠他的。
馬嵬坡下那一丈白綾,終于,帶走了他曾經(jīng)以為的無處安放的靈魂,當他晚年行尸走肉,最終在甘露殿中隕落的時候。
他很自豪的向當時守在身邊的陌生的小宮女說道:
“作為男人,朕這一生已經(jīng)完美,江山如畫,美人如玉,劍氣如虹,朕全部領略過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