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座城,是駐馬城,大唐最西南的城市。
八方輻輳之地,商賈云集之所。驛差穿梭城內,行馬駐留城外。因此得名駐馬城??赡鞘且郧?。
如今,這座城已經沒落了。
駐馬城,與那莽莽蒼蒼的野人山相接。大唐開國時,武風昌盛,四海皆臣服于兵戈之下。連那野人山里的野人也不例外。憑著一張大唐的文書,商隊就可以在山中橫行,換取山中的一些珍奇的物件。
可現在,不是那個以前。大唐的文書不再管用。野人山里面沒有了商隊,這隨商路而興起的駐馬城也慢慢地衰落。
曾經,這座城有很多的飯館。天南海北,各種口味的都有。漸漸,這些飯館都已經消失,只剩下一家。
旗桿上,一面破舊的旗子無力地垂下,如同衰病的老人。上面的字被陽光曬得褪色,只能依稀地看出“悅來”兩個字。
沒有人在意。
飯館里的人不多。
兩三個!他們坐成零散的一桌,朝著掌柜要一壺酒,兩碟小菜,就可以聊上一整天,把時光一寸一寸地消磨掉。等到日頭西斜的時候,他們會走到柜臺邊,在離開前放下幾枚銅錢。
這些人,這個飯館,和這座城一樣,滿是暮氣。
飯館最中間的那張桌子,是最顯眼的位置。王大眼坐在那里。只點了一壺茶。
王大眼面朝門口,一雙眼望向門外。
任何一個進入這家飯館的人,王大眼都可以看到。那個人也可以看到王大眼,和桌子上被交叉成“十”字的兩個筷子。
這很重要。因為他在等人。
日頭西斜,門外的民居已經亮起橘色的燈火。人,都走了,飯館只剩下王大眼和打瞌睡的掌柜。
沒有人來。
在昏昏的光中,一道身影突然地闖入。
中等身材,五六十的樣子。穿著一身的皮襖,臉頰枯瘦,如同一只老禿鷲。
他進門后,一把摘下頭頂的皮帽,“砰砰”兩聲,用力地跺掉皮靴上的積雪。嘴角帶著笑,直接走到王大眼的桌前。也不多說,抽出一根筷子,和桌上的兩根擺成一個三角。
他等的人到了。
“鑰匙待了嗎?”
王大眼點了點頭,又摸了摸縫在胸前的鑰匙。硬硬的。三把鑰匙都在。
“今天,你現在這里住一晚。我準備一下,明天我們進山。”說完,他就離開了。
他連一個名字都沒有留下,王大眼也沒有問。
他是那個守門的人。
第二天,天還是微微發(fā)亮的時候,王大眼就看到了蹲坐在門的守門人。遠遠望去,更像是一只枯瘦的禿鷲。
他和王大眼踩著雪,隨著一路的飄雪,他們來到了一間尋常的屋子。
屋子,不破舊,也不奢華,就是平平常常的樣子。
“鑰匙呢?拿出來吧?!?p> 王大眼從懷里拿出一個盒子,里面裝著三把鑰匙。
守門人接過來,沒有說話,一個人徑直地走進屋子,把王大眼留在屋外。
走到屋內,他掀開了床板,揚起一陣的灰塵,在射到屋內的陽光中飄蕩。床板下露出一個純鐵的箱子,灰黑色。
守門人用手拂去箱子上的灰塵,用力地將箱子搬出。
這個箱子有三個鑰匙孔,對應王大眼拿來的三把鑰匙。守門人將這三把鑰匙依次插入,小心地慢慢地轉動。
“咔”的一聲輕響,箱子被打開。
箱子并不大,里面的東西也不多,只有一片碎玉和一張獸皮地圖。他將這兩樣東西揣入懷中,就走出門外,和王大眼一起來到駐馬城外。
駐馬城之外,是一片山。雪下的山,是一大片白,從眼前一直蔓延到遠處。山風似乎也是白色的,揚起,便覺得寒意從衣服縫隙間一直竄到骨頭里。
而王大眼和守門人,一頭扎進了這一片白色的海洋中。
在走了三天之后,他們,王大眼和守門人終于遇到了人。
兩個人,拉滿了手中的弓,指著他們,說著一些聽不懂的話。他們遇到了南蠻。也就是這野人山中的野人。
雖然聽不懂他們說什么,但木弓被拉地如同滿月。他們并不友善,這很正常,因為十幾年前他們還在和大唐廝殺。
守門人沖著他們喊了幾句,同樣是王大眼聽不懂的話。守門人懂蠻語,而且很不錯。他的右手高高地舉著,讓那兩個人蠻人看到了手中的碎玉。
而那兩個人蠻人看到后,也不管腳下的雪,“撲通”地跪下,頭深深地抵在雪地上,嘴里不斷地說著王大眼聽不懂的話,神情惶恐。
守門人也不回應,只是冷冷地看著跪在地上的瑟瑟發(fā)抖的二人。
許久,他才沖著二人說了幾句話。二人才敢從地上爬起來,主動地走到守門人和王大眼的前面,一邊清理前面的道路,一邊沖著守門人諂笑。
“我們運氣不錯,遇到了南山蠻的人。跟著他們,我們就可以直接找到南山蠻。要不然,我們要在這山里轉好幾圈?!?p> 南山蠻,很強大。在這山里,只有人口足夠多,那就是強大。
這個寨子,制造地很粗糙。那些屋子只是用干枯的藤蔓,把木頭捆在一起,然后又在上面鋪了一層枯草。很多個木屋,挨在一起的時候,遠遠的看,有著一種粗糲原始的美感。在木屋的外面,圍著一層柵欄,木頭的,扎得很深。這是在秋天的時候,用木錘一點一點砸進土里的。到了如今的冬天,土地被凍得發(fā)硬,這木頭便和大地緊緊地長在了一起。
南山蠻的首領正領著一群人,站在門口。在守門人和王大眼來之前,已經有人向首領報告了。
守門人走到首領的面前,仍然拿出那塊碎玉。
首領看到后,立刻恭敬地跪在地上,身后烏壓壓地跪著整個部落的人,無論老人還是孩子。他們都無視地面上仍未融化的積雪,把額頭貼在雪地上。
站立的守門人,低頭俯視跪下的人群,仿若帝王。
在首領的木屋里,守門人和首領嘰里咕嚕地說了一段話,王大眼聽不懂,只好站在一旁,饒有興趣地觀看屋內的裝飾。
木屋的墻壁上掛著一只熊頭,嘴張得很大,仿佛還可以聽見震耳的咆哮。可惜,它已經死了,它的皮鋪在守門人的椅子上。
除了一些彰顯的勇武的獵物外,屋子內還有一些不屬于這個蠻荒的部落的東西。
——鐵器。鋒利的、堅硬的鐵器。
鐵劍,鐵盾,甚至是全身的鐵甲。這些鐵器都是由商會賣給他們的。
“吱!”
很刺耳的一聲。木椅劃過地面。
首領站了起來,聲音也變得更高。
首領和守門人在爭論什么,王大眼聽不懂,他只能看著發(fā)怒的首領和一臉平靜的守門人。不過,他知道守門人會解決的。
王大眼審視著首領,用觀察商品一樣的目光,直接無禮。
首領,很壯碩,是個熊一樣的男人。王大眼此時才意識到。
他的眼前卻總是浮現出那個跪下的首領。
那時他也是如此的雄壯,可跪著的人總是渺小的。
在王大眼的眼里,此時站著的首領不斷變矮變小,仿佛如同一只被吸干的柿子。只剩下一個空空的殼子。
熊一樣的首領,此時,像熊一樣吼叫著。
很快,聲音變小了。他坐下,又成了門口的那個跪著的人。
事情解決了。
守門人走到王大眼門前,說道:“走吧!我們去開門!”
黃金屋,會是什么樣子的?
在王大眼的心中,會有一扇厚厚的純鐵的門。
門上掛著鎖,不止一把。這些鎖同樣是鐵的。而守門人會掏出一串沉甸甸的鑰匙。一把,一把,一把,打開所有的鎖。
那扇門,是很沉的,需要兩三個人合力才能夠推開。
門后,是一段長長的隧道,滿是陷阱的,要小心地走好每一步。
最后,在燈火的搖曳下,一個個箱子堆滿屋子。打開,每一個箱子都死沉死沉的,每一個都裝著滿滿的金子銀子。
實際上,并不是。
只是一個大大的山洞,沒有什么鐵箱子。
兩旁堆著一袋袋的白米,墻壁上掛著干肉。而那些黑沉沉的方形磚塊則被隨意地堆在墻角。
“就是那里。”守門人走近王大眼,說道,手指著山洞里的那些磚塊。
他們走近,守門人從首領的手里拿出一把刀,用力地在磚塊上劃蹭著。磚塊表面的黑色被劃掉,露出一道黃燦燦的光。
那些磚塊,黑沉沉的磚塊。都是最好的金子。
黑色的磚塊,整整齊齊地堆在山洞的盡頭。不知道有多深。
“安排他們,把這些東西抬出去。”守門人對首領說了一句。
路上,守門人隨意地說道:“這群野人,還真是不知足。剛剛那個野人頭領還對我說什么部落里的人增多了,要讓我們多送一些糧食。”
他搖了搖頭,“還真是不知足!”
商會,控制了十萬大山的唯一的路線。沒有他們的允許,外面連一粒米,都運不到這里。整個部落,都依靠著商會的糧食活著。
王大眼看著忙活的野人,覺得無比的荒謬。
他們知道嗎?
只要他們把這里的一塊磚拿到山的外面,就可以換上足夠他們吃上一年的大米。而且還是最好的米。
他們沒有辦法離開這座山。他們不懂這死沉的石頭的價值。
他離開京城已經很久了。王大眼想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