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子,明日就要揮軍打入城中,您還是早些歇息吧?!绷麇\在身邊勸道。他看得出來司夜離有心事,雖然未必猜得透他在擔(dān)心什么,但必定不是戰(zhàn)事上的事。旁人都以為他這個司相忠君愛國,唯有他們知道其實并不全是,他們并不在意西鳳會落在誰手中,甚至鳳氏最后會如何,因為最后的結(jié)局西鳳必然會是在他們手中。那么還有什么可擔(dān)心呢?流錦猜測的是另一人,而那人時刻都操縱著主子的情緒,若是大戰(zhàn)關(guān)鍵時她出現(xiàn)讓主子住手,那主子是否會為了她而放棄唾手可得的一切?這個答案流錦不敢猜。
“你說她是否會怨恨我再次毀了她阿爹的計劃?”說完這句話他就失笑道:“罷了罷了,她注定是要恨我的,那就讓她恨吧,只要她還能在我身邊,是什么都沒有關(guān)系?!闭f罷此話也不管流錦是否聽懂就獨自離去了。
流錦先是因他之前的話揣測出他對寧浩不會手軟而松了口氣,但后一句沒頭沒尾的話卻讓他隱隱心驚,他直覺得主子透露此話是要做什么,可他又猜不透,即便猜透了也未必能阻止。面對那個人他時常都覺得主子的情緒游走在奔潰邊緣,形成了極為可怕的性格。一面是異于病態(tài)的執(zhí)念,一面又是風(fēng)平浪靜的冷靜,而這些全賴于一人,似乎狂暴與正常都取決于那人心情的如何。有時連他們都會害怕他是否患了病,但他們不敢問也不敢說,只能祈求那個女人能大發(fā)善心對他們主子好一些。當(dāng)然,為此他們也都會順著她,不敢再給她臉色看,別說是臉色,就是尋常也都要學(xué)著將她當(dāng)成主子看待。流錦嘆了口氣,他們這算不算是搬起石頭砸自己的腳?
翌日。司夜離的大軍在城外守了三日后,終于在晨時三刻舉兵圍困了鳳都城,由四大暗衛(wèi)攜同各副將分別包繞住東南西北四處城門,繼而分別進(jìn)攻之。司夜離則坐守軍中統(tǒng)帥戰(zhàn)局,并全力攻主南城門。鳳都城中守門的侍衛(wèi)畢竟不多,在氣勢上就不占優(yōu)勢,被支開的禁軍雖由統(tǒng)領(lǐng)聽命于鳳景行,但在鳳景行倒臺后又傾向了寧浩,這樣的墻頭草使之潰散的禁軍更加不知所措。葉裴趁機(jī)暗中鼓動他們回頭是岸,就算他們有錯但他們都是聽命于人,罪不至死,背個叛軍的名頭在身上,即便有朝一日勝了又如何,他們就能抬得起頭做人嗎?此話無疑像根針般扎進(jìn)了禁軍的心中,幾個未曾泯滅良知的人都紛紛追隨了葉裴,到后來煽動起來越來越多的人都倒向了他這邊。他們保護(hù)皇宮多年,忠君的念頭始終根深蒂固的在他們心中,更何況鳳宮就是他們一輩子的信仰,住在這鳳宮中的人除了姓鳳外,不能再是其他人了。先前不管是如何內(nèi)斗他們都不想?yún)⑴c,畢竟這是鳳氏之事,可如今鳳氏的江山皇位眼看就要易主,他們還怎么無動于衷。
這是城中漸漸開始反抗的第一波,百姓在聽到司夜離宮城的消息后前來支援的是第二波,他們就算打不過,但他們能搗亂能說理,還有兒子在外當(dāng)兵的老母親嚴(yán)厲拉走的,都在用自己的方式盡一份力。由于主攻了南城門后,城中的主力勢必要傾倒向這邊。
寧浩坐在延清宮中,聽著不斷有消息傳進(jìn)來的侍衛(wèi),他眉頭深深皺起,搓了把臉道:“玄月宮最后一批精銳都去了哪里,將他們都調(diào)過來,務(wù)必要死守住皇城,若是皇城失守那就讓城內(nèi)的人全部陪葬?!彼藭r臉色陰霾,發(fā)出的命令也讓人不寒而栗。就算他不能擁有鳳氏的江山,他也必將這一切毀之,誰都別想得到。這是多么可怕的信念,陷入瘋狂中的寧浩已失去理智,在他心中要么得到要么摧毀,他已沒有其他路可走。他精心準(zhǔn)備那么多年,為的不就是這一刻嗎?為此他什么都可以忍,唯獨不能忍受的就是失敗。
“回稟宮主,我們的人已經(jīng)前往南城門,但城外敵軍太多,一時之間被他們包圍難以全身而退,且他們又正義凜然……”那名宮鈴正要說下去,只感覺眼前一黑,有什么東西砸在她頭上,疼痛感襲來,就有血沿著如扇的睫毛流下,視線受阻,她也不敢去擦,只敢伏低了頭聆聽寧浩的教訓(xùn)。
殿外走入一女子,素白的裙裝穿在她身上只覺得飄逸出塵。她腳步輕緩,越過他們來到寧浩面前,負(fù)背的手卻偷偷朝著他們暗示,讓他們退出去,省得杵在這里挨罵。幾人見了她臉色稍顯松緩些,大抵也是松了口氣,叩拜著往后退。直至退到殿外看到立在門口的杜麗娘,他們才向她作了一揖表示感謝。這種時候她能來,可不就是杜麗娘的功勞。杜麗娘虛虛應(yīng)下,心中還在為阿月?lián)牟灰选km說她是為那些人解了圍,但阿月是否能說服寧浩又是另一回事。這種事就連阿月去了都未必有把握,其他人更是別指望。
果然,她聽到寧浩暴戾的聲音從殿中傳出,隱約間她只能聽到寧浩所說的“做夢”兩個字,至于究竟是怎么回事,怕是只有他們兩人知了。
至于阿月說了什么,阿月不過是說了句實話,她說:“阿爹,放手吧,您為何執(zhí)著著皇位不放,為何非要這鳳氏的江山不可,這對于我們來說有何用?背著萬世的罵名,難道就只為了圖一時的快樂嗎?”她的質(zhì)問聲猶如當(dāng)頭棒喝,敲打在寧浩心頭。
他怒不可揭的看著她,卻壓抑著心頭的怒火沒有朝她發(fā)泄,只是壓低了聲音道:“滾出去,我的事還輪不到你來管?!?p> 阿月沒有離開,她也不怕他,繼續(xù)問道:“從前我不知您為何要創(chuàng)辦玄月宮,一邊做個安分守己的為臣,另一邊又要不安現(xiàn)狀,搜集情報利用他人,攪得江湖腥風(fēng)血雨。這些我都當(dāng)是您的野心,可我不理解的是您為何要將這一切牽扯上皇權(quán),皇權(quán)之爭歷來都驚心動魄,勝者踩著萬將尸骨而上,敗者被人踩著而上。這其中所付出隱忍多少才能成就不世的偉業(yè),如果我們身在皇室,今日我不會說出這番話來,不爭便是死,爭才能有一線活著的機(jī)會??晌覀儾皇?,縱使皇上對不起我們寧氏,與我們有著血海深仇,我們大可正大光明的殺他報仇,也可將鳳氏江山傾覆,以求心中之痛快。但我們謀奪皇位,其私心就不同,這與那些亂臣賊子有什么差別?我雖從小就沒什么善惡是非觀,也不覺得死人有什么了不得,但我看到這幾日宮中人心惶惶,私下里都在議論鳳都街頭死了多少人,又有多少人的哭泣聲傳過這重重宮闕入了我耳中,我就難免想到小時候阿爹帶我騎馬走過坊間熱鬧繁華的情景。我不想連我記憶中唯一干凈美好的地方都沒了,也不想在日后想起時這里是一片血腥。阿爹,這里是我們的家,請您不要毀了,就當(dāng)女兒求您?!卑⒃抡f罷跪下身,懇求道。
寧浩冷漠的看著她,就好像伏跪之人與他無關(guān)。他絲毫不為所動,甚至勾不起他一絲的記憶。他冷聲質(zhì)問著阿月:“說完了?說完了就滾出去,不要以為你是我女兒就能左右我的決定,做夢?!眱H僅是這冷厲的兩個字就將阿月的心踩在腳下揉碎。
當(dāng)年的烈火焚燒都不曾讓她感覺這般痛過,她多年努力多年期許,無非就是得到他的一聲認(rèn)可,然而這些都在他的無情聲中被當(dāng)成了垃圾一樣不值一提。她活成了他人眼中的可笑,她所有的努力和奮斗都像是一場笑話,被無視的徹底。她一直以來都想成為阿爹的驕傲,雖然因為任性做錯過很多,但從他口中聽到傷人的話阿月還是難以承受。
她忍住心口的灼痛,站起身無畏道:“就算阿爹今日不打算再認(rèn)我這個女兒我也還是要說。鳳都城方圓之地即便囤了不少兵,御林軍與禁軍難道就會真心服從阿爹的命令?城外的鳳軍又會舍棄皇上而擁護(hù)您嗎?鳳軍有多少,我們又有多少人,能與他們抗衡?阿爹走這一步棋沒錯,錯只錯在阿爹千算萬算不會想到司夜離的人會那么快趕回來,而這邊又比阿爹想的還要棘手,一旦未能及時處置好一切失了先機(jī),那之后又怎還能翻盤?”她的質(zhì)問聲咄咄逼人。
寧浩素來就知道她的心思沉穩(wěn),善于將全局看透,只是沒想到會被她當(dāng)面點透。這些正是他此刻所憂心的,他還沒有以舉國之力來抗衡,否則又怎會等這么久,為的不就是要找個好時機(jī)嗎?然而他等的好時機(jī)終究沒有到,他卻無路可退,逼迫著自己往前走。他看著眼前的阿月,比之前穩(wěn)重的多了,已經(jīng)不再是小時候哭鼻子的模樣,他的記憶其實有些模糊,他一直都不愿記得她的樣子,也不想見到她,與她所揣測的全然不同??扇缃裨僮屑?xì)的看她,只覺得不止是樣貌,就連心智謀略都很是相似,他終于知道他為何要輸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