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殊仙君笑意拂人,他哪里是來添亂的,他可是來幫忙的好不。拈訣撩過滂沱的鏡面,水霧散開,慢慢隱現(xiàn)出一段過往。白色的長裙遮蓋不住女子越漸透明的身軀,月色在后,將她那頭漂亮的墨發(fā)襯得波光粼粼。她就那樣站得筆直,從她的視線望去,秋千架上相偎著兩個身影,時光靜好,歲月荏苒,永恒不過如此。
冥王像是不可置信般揉了揉眼睛,沖上前幾步睜大了眼,指著鏡面中的人呢喃道:“我不是,不是送她回了該去的道路上,她怎么還在這里?”此話一出他把自己驚住了。難怪結魄燈會明暗交錯,也難怪帝君的血會逆流,她是想要沖破原有的命輪回去呢。可她哪里還能回去,她早就已經(jīng)不在那個時空,若要改變飛灰湮滅的不止她一個,連帶著神帝也會一起羽化,他們這些人自然逃不過天劫。他忽然明白了,神帝為何執(zhí)意要將他們的命綁在一起,因為梵音就是他的天劫,他若度過梵音就必死無疑,可他若度不過梵音也不會獨活,這怎么算來算去都算不出個更好的結果來。
“你現(xiàn)在明白梵音的執(zhí)念在哪了吧。她的執(zhí)念就是連帝君都不能左右她的感情,帝君以為可以給她造出一個不同的結局,可她偏偏不想從頭來過,她哪里都不會去,自然不可能再愛上其他人。所以帝君造不出一個未來,唯一的未來必定會有他,否則梵音寧可飛灰湮滅。你我既沒有她的勇氣,也不可能阻止的了她逆天改命。你可知梵音的可怕了吧,她可怕的不是她身為魔族的公主,與天道悖逆,而是為了情愛她可以不惜犧牲一切?!蹦鲜庀删龂@了口氣,不無感慨道:“我是見過她的,那樣一個女子沒有人能抗拒的了,這世間也只得一個梵音,就算再鑄她肉身輪回重生都不再是她,就算這世間的女子再模仿她模仿的如何相像,帝君愛上的是那個敢與世抗爭,淡然如菊卻偏偏執(zhí)念深固的她。這世間無一人是她,也絕不會是她。”
南殊仙君說了這么久都將冥王給繞暈了,他本就對情愛什么的無感,他一個粗老爺們在幽冥界守著這么多魂魄,每日忙著輪回打交道,所批注生死慣常,哪有時間去操心這別的事。自然,他也沒那么忙,只是愛琢磨哪里有什么新寶貝,就算有時間還不如躲在殿中擦拭擦拭這些個稀奇物件。
“那仙君的意思是就這么放著不管?”冥王莫名問他。
南殊仙君見他有這般頓悟,到是覺著他是個可造之材,于是提醒道:“管自然是要管的,可要看怎么管,譬如說你在臨送她去天壑時抹去她的記憶是不對的,這就好比一個瞎子在黑暗中摸索,極容易撞的頭破血流。若她有記憶,那該怎么選就是她的事了,到時無論她選什么帝君都怪不到你我頭上,放心吧?!?p> 冥王想這廝倒是精明,這不明擺著是在幫梵音么,他算看出來了說了這么久敢情他是來為梵音當說客的。這就奇了,他見過不少對梵音貶斥的,連提起她都甚為不恥,除了她是魔族的身份,無非是認為她來勾搭帝君,拉低了帝君的身份罷了。鮮少有像南殊仙君這般公允的,他見過梵音的次數(shù)不多,帝君又極少提及她,唯一給他留有印象的是這位女子的外貌,他在幽冥界也算得上是見多識廣了,又在仙神界走動時見過不少出色的仙子,但對這位女子卻是驚為天人。想必即使是在仙界和神界都未必找得出其二,要不是礙著魔族的身份他到真想問問她族中有無親眷姐妹,是否也如她般賞心悅目。不過那都是后話了,眼前南殊仙君給他出的什么餿主意,那可是帝君親自授意的,就怕梵音一旦找回了記憶就又會陷入執(zhí)念中,那他們就永遠無法翻篇。冥王很是惆悵,他到底要如何做決定,這可就犯難了,弄不好只會越搞越亂。
這邊南殊仙君已經(jīng)結印將仙氣度入帝君體內(nèi),有了南殊的法力再加上芙蕖的,結魄燈明顯亮堂了許多,而神帝慘白的臉色也終于好轉幾分,他給冥王建議道:“君座不必著急,可以慢慢想,謀事在人成事在天,至于梵音該何去何從都不是我們能決定的。”
冥王聽罷哀嘆口氣,也加入了陣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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已過了五日,在這五日中只能從天色分辨出白天黑夜。第三日的時候朝夕開始高燒不退,反反復復,任司夜離想盡了辦法都不能減退。且她整個人開始胡言亂語,常常連他都不能聽懂甚至聽不清她在說些什么,疼痛的囈語卻日日灼燙般觸痛著他。如果單單只是思緒不清他到不是很擔心,畢竟?jié)L燙的體溫會將她燒的混沌,可她的思維似乎退化了,那么聰明的一個人偶爾也會有醒來的時候,醒時她的眸子像被覆了一層薄薄霧氣,眸中混沌,癡傻的笑,只呢喃著叫娘親。她醒的時間很少也極短,他什么都來不及問她就又昏迷了過去。通常他都不敢放任她一人在屋中,怕發(fā)生上次類似的事。所以若是尋些簡單的果子裹腹他都會將她綁在背上,帶著她到處走。雖然也是會有危險,有他在卻是能護她安全的。
“娘親,咯咯,吃,吃?!边@日他混了些菜葉在肉湯中,肉是他打到的小野兔,這些天她清減的厲害,都快瘦脫骨了,抱在懷里都感覺不到她的分量。他到本來就吃素,她卻是不同的,哪能日日隨他般自然瘦了,況且她受傷未愈,身子也一直如寒冰。
她醒來的時間稍微長些,記憶力卻是減退的厲害,根本不認得他是誰,而她自己像是個初生的嬰兒般只會簡單的生詞,偶爾傻笑間也不知在笑些什么,說她不懂她又知道他在給她喂食,說她懂卻是懵懂無知的,隨時都能抓起她感興趣的東西,譬如說他一不留神她的魔爪就會伸進湯碗里,抓著吃食在手里把玩,弄得身上手上都是臟的。他是無奈的,不能打不能罵,也舍不得訓她,只能放下碗,將她的衣服和手處理干凈,到真像是個孩子。他揉了揉她的頭,重新舀了碗肉湯喂她,卻是不知她所謂的吃是指他吃還是自己吃。她的眼神有著一瞬間的殷切,轉瞬又空洞無常,他體會過來她的意思,知道是要讓他吃。她都這樣了居然還惦記著他,哪怕她忘了自己潛意識里也是不能將他遺忘的,這樣的女子啊怎能叫人不愛。
他柔柔地笑:“我不餓,你吃。”他這一笑如春花綻開,明媚熏人。喂到她嘴邊的湯被她那句重復的吃字給擋了回去,待他再送過去時她卻是臉色一變,哇一口血吐了出來,吐的身上一片緋紅觸目驚心。他嚇的忙將手中的碗扔掉,她卻是笑的歡樂,像什么都沒發(fā)生過,蘸著血往嘴里送,也不知她是否嘗出了那腥咸的味道,眉頭微皺,歪著頭像在研究什么,總之很是搞笑,逗弄得他一顆心七上八下總算是安定下來。他按住她的后腦勺,將她壓進他的懷里,讓她聽聽他那快速的心跳,叫她沒有良心只知嚇他。他的手緊了,將她壓的透不過氣,憋得她臉色顯露上幾分粉紅,很是俏麗。他撫摸著她的臉,真就希望能和她一直這么簡單過下去,哪怕她真就癡傻了,他也愿意守著這份癡傻,照顧著她陪著她。
“阿離,阿離?!笔钦l的聲音從遙遠天際傳來,喚醒了他的沉醉。他迷失在夢中自得其樂,那個夢境里只有他和她,可那終究只是個夢境,美夢總有破滅的一天。正如她一遍遍呢喃著他的名字,她的身影清晰又迷離,她穿著一身白裙,站在暗夜中白到透明,周身浮聚著無數(shù)的一碰就碎的水晶泡沫,她伸出了手,對著他揮別,“阿離,別了,我們此生再不復相見,若是還能在三生途中見到,請你忘了我?!?p> 不,怎么相忘,已然愛了又如何能忘。她只教會了他愛,卻沒有教過他遺忘。她怎能這么殘忍,想愛便愛想不愛便不愛,愛情若能收放自如還能稱之為愛情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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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寧兒,寧兒……”是誰在遙遠的時空召喚著她,一聲聲凄哀的悲憫觸動了她的心。她是不是忘了告訴他她不叫寧兒,她在族中排行老七,兄長便親切的喚她小七,那才是她的閨名??墒菫楹文侨嗽趩舅龑巸簳r是那么的悲戚,仿佛用盡了生命在喊。她在聽到這聲寧兒時是那么的痛,以至于全身都在痙攣,抽痛的整個人不能站立。
那股無形的力量越發(fā)清晰,不停的將她往后扯,她拼命掙扎,卻是離現(xiàn)實越來越遠,像是要將她拉進無盡的黑暗中。她不要離開,哪怕她已經(jīng)死了,她都要留在這里陪著他,她舍不得看他這般傷心,她舍不得留他一人孤獨無依,像個行尸走肉般抱著她的尸體日復一日的欺騙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