愫愫,你此生怕是恨毒了我吧,若非因?yàn)槲矣衷鯐缭缡湃?,你是否還在怪我,怪我怎么不追隨你而去。不是我不敢死,而是我怕,我怕死后無法面對你,怕你不愿連在陰曹地府都要見到我,所以我活著,我一人來承受這罪孽,承受日夜苦痛,來償還我欠你的債。
十年了,我都不敢再去看你,看到你依然是當(dāng)年模樣,而我早已是滿目蒼夷,混沌度日,你看了是否會笑我,笑話我如今這副丑模樣,哪里還能配得上你。罷了,總歸是我虧欠你太多,便是你不愿再見我,我都是要去見見你的,不為別的,只因?yàn)橄肽钕裰粵]有翅膀的倦鳥,飛過了滄海,終抵達(dá)棲息的等候。而你,就是我棲息的終點(diǎ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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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月的永城一直陷入在一片低迷之中,日間云層稀疏,斑駁光霞難以映照,籠在層層云霞后,似霧靄迷離,戳不透的一層薄紗。夜間光影疏淡,黑暗籠罩著云層上空,滿幕死氣,似有陰魂飄蕩,笛笛迷音繞人心魂。每個人心底都憋著一口悶氣,欲風(fēng)雨來臨前的沉悶,積壓得透不過氣來。
男子手中筆鋒犀利,目光沉著,清冽的眉宇間有著淺淡的蹙起,沾了沾筆尖,接著在錦帛上寫了“呈皇上啟”四個大字。然后他利落的裝袋塑封,用印泥膠貼,卷成一團(tuán),用繩子系綁住,遞給身側(cè)保持靜默的流錦,打發(fā)他。
流錦尚未走出營帳就聽得一人進(jìn)來,恭敬地候在一邊,也不回話。流錦看了眼他,不知他是何意,臉色似有沉重,莫非……
“人可找到?”坐在上首的男子開口詢問道,他像是在問天氣般那樣淡然,以至于讓人揣測不出他此刻的心情。
幻術(shù)頗有為難,沉默了幾秒才開口,“沒有,已經(jīng)派人加緊在找了,一時間難以探得他行蹤,不過他這些年那副模樣,便是找到了恐怕都未必能說得動他,況且他也說過了讓我們別找他?!弊詈笠痪湓捳f的異常輕緩,到后來只得他自己聽到。
“胡說,前段時間他還在主子面前晃過,看上去恢復(fù)的也不錯,甚至都肯幫夫人的忙,怎么就忘了自己是誰了?!闭f起那個人流錦也是糟心,打又打不得,說又說不得,只能任他去了??裳巯率瞧匠?,這種時候哪里還是計較這許多的時候。
“我哪里是胡說,都派這么多人去找了,他要是有心躲起來誰能找得到,那幾年你也看到過他的情況,瘋瘋癲癲、行為風(fēng)流,整日醉死在花樓里,值得嗎。”幻術(shù)抱怨道。
值不值得旁觀者哪里曉得,但確實(shí)見不得他那副模樣?;眯g(shù)瞥了眼座上的那人,那人低眉沉思,面上隱有笑容,只不過這笑不笑也罷了,總透著那么股瘆人,看得他膽戰(zhàn)心驚。
“鳳都,闕仙樓,再探?!蹦凶釉捳Z簡潔,發(fā)表著結(jié)論,也不與他們爭辯。那個人的性子他多少還是摸透些的,情之一字難躲,誰都逃不開,從前他不懂,現(xiàn)在好像到是能理解了。
幻術(shù)無奈道:“鳳都都找遍了,常去的不常去的,連黔郡都派人找了,自那日他隨著那個女人消失后,便如大海撈針般,潛化成了一灘海水,再找就難了?!?p> 他這話說完,就聽得一道訓(xùn)斥聲響起:“那就派人將整個西鳳翻過來,也要將他找出來。讓你去找人,不是讓你在這里替他推脫,他再荒唐,是非輕重總要分上一分,你比他更不懂?”他挑眉,冷淡的眉眼掃過幻術(shù)面容,幻術(shù)被訓(xùn)的無言以對,只能沉默領(lǐng)命。
看司夜離這火氣流錦就不敢惹,若說先前還看不出這位相爺是何心情,眼下流錦是真替自己捏把汗了,幸虧他少說少錯,只管聽命行事??磥硭斜匾氯ソ淮宦?,別哪個不知好歹的觸到了相爺?shù)哪骥[,那就自求多福了,最近相爺?shù)钠饩拖襁@永城云霧籠罩的天氣,可不是一般的差。
流錦這話剛說完不久后的次日就有不知死活的前來帳中匯報說蕙平來了。這種時候蕙平哪還顧得了許多,也不怕什么危不危險,只簡單帶了兩個侍女,同葉裴守在帳外,而她身著披風(fēng),自帶著一股氣勢,入坐時身上氣勢未減,面上已有慍怒色。
司夜離并未喚人上茶,而是親自替蕙平斟上一盅。茶煙裊娜,不時有霧氣上浮,青翠的枝葉浮聚在水面上,自有一股清淡的香氣。似乎看著這平和的茶色,連著心情也能淡泊上幾分。一盞茶喝完,磨平了棱角,哪里還有說不開的事。司夜離就是司夜離,明知她是來找茬的,還以茶來消解她的怒氣,此心機(jī)可非一般的深。
蕙平冷淡瞥了眼茶水,并未飲用,而是開門見山道:“司相明知擺在黔郡的是什么,為何還不勸阻本宮來?司相安的是什么心,需要本宮來猜嗎?”
司夜離放下飲用的茶盞,目光深沉,唇角淺露著他一貫淡然的笑意,那笑包含著太多層含義,也就不深究了。他笑道:“看來公主此次來是來興師問罪的,也罷,公主心中有火氣,不往夜離身上撒還能怎樣呢,總不歸去怪皇上吧?!彼@話有幾分調(diào)侃的意味,蕙平聽了心中火氣也就消了不少。是啊,還能怎樣呢,人家話都講的那么透徹了,再說伸手不打笑臉人,人家自己都在這里尚未生氣,也不怕危險,反是她沉不住氣了。想來她雖身為公主,那人如今的地位又不比任何人差,他何至于要置自己于險境呢!
“那你到說說父皇為何派鳳鳴軍將黔郡給包圍起來,現(xiàn)在黔郡猶如困死的斗獸,誰都逃不出去。這種局面你來黔郡時莫非就沒想到過?父皇為何要派重兵困住黔郡,別說你不清楚。”她咄咄逼人質(zhì)問著他。
“皇上是要棄黔郡保整個西鳳安全,不得讓瘟疫蔓延出去,所以一旦黔郡局勢失控,不管其中尚有多少人是健康的,都必將一起殺之?!彼疽闺x淡然陳述完事實(shí),這也正是他昨日書寫書信的內(nèi)容,信上他寫的簡單,只有四個字,棄黔保鳳。這句話拆解開來的意思,他懂,西鳳帝更懂。他的意思很明確,催著西鳳帝該行動了。所以蕙平會來找他也是他預(yù)料中的事,只是蕙平?jīng)]想到此事的主謀會是他。而他自然是不會告訴他真相的,有時候挑撥一段關(guān)系靠幾句話就夠了,何需弄的那般復(fù)雜,比如說此刻蕙平來到他的營帳中,就是讓她誤會西鳳帝最好的時機(jī)。一個人若是沒有得到過最極致的疼寵,跌落時就不會疼到痛徹心扉,也不會對那個人絕望。而他要做的,就是斬斷蕙平最后的一絲親情眷戀,只有那樣,她才能徹底放下,真正與他達(dá)成聯(lián)盟。
果然,蕙平眼眸深了,“本宮還以為你不知道呢,既然你知道為何還要任著局勢發(fā)展下去,別告訴本宮你不怕死,本宮相信司相不怕死,怕死的不可能坐上這個位置,可你舍得將相位拱手讓人嗎?”她湊近了他,壓低聲音道:“我們可是一條繩上的螞蚱?!焙沃^是一條繩上呢,外人或許不知蕙平何以會說出這番話,且他二人一個入主朝堂,一個深居后宮,怎么都不該聯(lián)系在一起。是了,誰說不能聯(lián)系的,利益,只要有共同的利益,共同的目標(biāo),這個世間沒有什么是不能的。
世人都說朝堂爭嫡,大皇子與太子分成兩派,勢同水火,各有黨派。偏偏這位位居高位的相爺避世在外,除了自始至終效命于皇帝外,一切紛擾不能縈繞于他。當(dāng)然也有不甘心者,忌憚于他手中的權(quán)勢,在奪嫡之路上若有了他的襄助自會事半功倍,相反若是有他相阻那也必然障礙重重。為此大皇子和太子兩邊之人均不同程度的找過司夜離,方法那是層出不窮,威逼利誘樣樣都不得將其動搖。他給每邊的答復(fù)又都是一樣的,他不會參與他們,自也不會阻擾他們,擺明了他只想隔岸觀火,也請他們不要燒到自己身上。自此,對于這位避世塵外的相爺再不是誰的障礙,也就再沒人去打擾他的清靜。司夜離話說到做到,任他們爭的你死我活他確然是從未參與過,但這其中多少事到最后被攪混一池春水,又有多少事兩敗俱傷,想必只有他自己知道了。他其實(shí)真是什么都沒做,他不過是在適當(dāng)?shù)臅r機(jī)向湖面投去了一顆小石子,至于會否蕩起絲絲漣漪不是他關(guān)注的范圍,因?yàn)槟莾扇吮揪驮谒恼瓶刂小?p> 話又說回來,那么他為何要襄助一個女子,縱使蕙平深受寵愛,將來也不能承其大統(tǒng),就算蕙平智慧卓絕,善人任用,對于一個不能繼承大統(tǒng)的女子來說,再有能力都是白費(fèi)。按說即使司夜離并未表面看起來真的與世無爭,又或者他認(rèn)為那兩位皇子皆不得入他目,那也該是輔助三位皇子中最小的一個,鳳翳。雖說他年歲尚幼,可好歹是位皇子,再不濟(jì)還有位皇叔鳳景行,西鳳又不是只剩下了女子,其中原委那估摸著就只有他自己知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