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得廂房,杜麗娘將鳳景行扶回自己的房間。鳳景行是何許人也,他醉不過是七分,余下三分神智不管身處何處都會保有清明。杜麗娘方才與軒轅澈的對話他可是都聽的一清二楚,他不好在軒轅澈面前讓他當眾下不來臺,如今回到房內(nèi),面對著兩人時。
鳳景行倏然睜開眼,攝住正在為他寬衣的纖指,捏在手中,逼人的目光盯住杜麗娘,冷笑道:“怎么,與軒轅澈拋了一晚上的媚眼,這解風情的本事見長,對本王就懶得應付了?”
杜麗娘替他解扣子的手一頓,繼而漠然道:“你渴了,我給你倒杯水?!彼龜科鹦θ?,哪里還有方才的風情萬種,那不過是對獵物的一種偽裝,對他她懶得這么做。
鳳景行抓住她抽離的手指,一把將她扯進懷里,女子跌進堅實有力的胸膛,觸到男人溫熱的肌膚,帶著酒香的男性氣息,心中莫名一痛。男子則乘著她呆怔的瞬間,炙熱的唇貼上她白皙的頸項,身下的女子毫無反應,他又將她掰過來面對自己,慢慢一路吻上她的唇,輾轉吸允,她抿著唇瓣任他怎么用力都撬不開。她望著他,從她的眼底能看到空洞的虛無,那里面沒有他的倒影,她的世界是封閉的沒有人能進入,也沒有人能看透她在想些什么。就如以往每一次他借著酒勁輕薄她,她都是如此,他其實意識很清楚,也明白她在以她的方式拒絕。只是他不甘心,他除了那個位置并不比任何人差,且總有一天也一定會站上高臺受萬世敬仰。她想要的他什么都能給,唯有一樣卻也是她嗤之以鼻的。他的身邊需要她這樣出色的女子來比肩,將來也能一起傲視天下,偏偏她可以給任何人機會,卻唯獨他。不,他一定要得到她,她的人她的心,都該臣服在他身下。如果得不到,他寧可毀去。
他的手不自覺撫上她的頸側,只需稍稍用力,她便永遠都只屬于他。然而那樣的一個她,要來又有何用,他所在意的不就是一個有鮮活生命,不依附著他而活的她么。
“在你眼中,我大概和那些女子真的沒有什么不同。也是,當我躺在不同的男人身下承歡時,確然沒有什么不同。”女子柔柔笑道,那笑如曇花般清澈潔凈,美的窒息,卻又如曇花般轉瞬即逝。褪去了那層嫵媚外表下的女子,原來竟是如出淤泥而不染的荷花般清純出塵。
男子看的如癡如醉,與她認識經(jīng)年,從不曾見過她如此美的驚心動魄,一直以為她的美是經(jīng)過世俗的歷練磨礪出來的毒玫瑰,染有塵世的媚俗,凡被花刺傷的人必中毒而亡。沒想到她的笑也能如孩童般干凈,如皚皚冰山上清透的雪花,片片易碎片片晶瑩。
男子狼狽的退開,這時連最后的一絲酒勁都褪盡。他方才做了什么,有那么一刻他想過殺了她,殺念一旦起是可怕的。她卻是那般坦然從容,絲毫不意外也不害怕。她那樣的笑容仿佛隨時都會碎掉,她不該是這樣的,她是天下少有女中豪杰,她是威風赫赫的闕仙樓樓主,同時手中握有煙涯嶺的漕運,最重要的一點是她的暗衛(wèi)能刺探到天下所有想要的秘密,堪比當年聞風鶴立的望月公子。如今的她,何須還要她親自出手,他想不明白。又有什么是她得不到,悲慟凄楚的呢?
“對不起?!蹦凶訌拇采掀鹕?,踉蹌著倒了杯水,猛地灌了幾口。
杜麗娘將紗衣攏了攏,笑容顯得蒼白,她揚起唇,一如往常的嫵媚,“王爺,你我既是同盟,你我的關系就只到這里?,F(xiàn)在不會變,今后也不會變。我能助你想要的,我也從你身上得到我想要的,你我是寄生也是共存,僅此而已。若有一天我們彼此達成所愿,那就是我們關系結束的時候?!?p> “到那時,本王定然會讓你以另一種身份在我身邊,你休想再逃掉?!兵P景行篤定的說,他眼中盛滿陰鷙。
“是嗎?可我想要的,你永遠給不起?!睂⑸y的發(fā)絲攏好,盤花繡底鞋一步步堅定的踏出門口。
鳳景行緊緊捏著陶瓷杯盞邊沿,“你該知道我不可能讓你坐上嫡妃的位置,這于你來說就那么重要?這不過就是個虛號,我可以給你想要的一切,包括寵愛。”
“寵愛能有多久?一年、兩年還是三年五年?你能給我的物質(zhì)我都有,你施舍給我的寵愛我不稀罕,我可以自己疼愛自己,除了這些你認為我還缺什么?你說嫡妃的位置是個虛號,可你寧愿給別人,我又為何不配擁有?是你覺得我身子臟嗎,還是我的出生低微呢?王爺,我不是你的附屬品,也不想做你自以為是的寵物,你得不到我才會不甘心放不下,其實我這樣的人有什么好呢。我可以為了利益承歡在不同的男人身下,我手上沾滿鮮血,不管是我殺的還是我為了取得秘密間接害死的,我早已骯臟不堪。你若喜歡的是這副臭皮囊你盡管拿去吧。”女子背對著身后,雙手扶在門檻上,打磨的幼圓的丹蔻指蓋在門檻上摳出幾條劃痕??床磺逅丝痰谋砬椋f出這些深埋在心底的話,如拿著一把利刃在剖開自己,有著無盡的落寞。
“正因為本王知道你的秘密,天底下沒有一個人比我更適合你。我們才是同類,我們有共同的野心,終有一天本王會讓你心甘情愿臣服在我腳下。”
“但愿有那一天吧,我也很想看看?!崩w細的指尖掩上最后一扇房門,她微不可聞的嘆了口氣,感覺整個身體都被掏空了。一個人撐著這偌大的家業(yè)她也會感覺到疲累,甚至很多事都會力不從心,但她不能讓任何人看出來她其實并不擅長這些,不會做又有什么關系呢,就算從小愚笨被人唾棄,她不也一步步走到今天走到這個位置,做任何事得心應手,這些只要肯學就好了。就像那個人當初沒有放棄她,她也一定會熬下去,等著他回來的那天。
轉身的剎那,對檐頂上站著的人朝著她所在的方向已經(jīng)望了許多,至于是多久,她毫不在意。她側身,往廊道下走去。
“怎么,伺候完了?”男子撩唇淺笑,笑中譏諷嘲弄。她從這房中進去多久,他幾乎就站了多久。本是想來算帳,沒想到撞見她帶著個男人回房過夜,而這男人偏巧還是這京中的富貴,這倒有趣了,堂堂一個王爺居然會和闕仙樓有關系。莫非這闕仙樓幕后真正的老板是他?要不然憑一個女人又是怎么立足在江湖中而屹立不倒,還令人敬畏三分呢?
偏是這份好奇讓他看到了這個女人衣衫凌亂,唇紅抹面,發(fā)絲披散的模樣,真是稀奇了。哪次見到她不是一副盛氣凌人,妖艷嫵媚,斜肆勾人的風騷樣子,怎的原來這樣的美人也有不顧形象的時候。哦,他忘了,她本就是這樣之人。
男子一個箭步已在杜麗娘身后,他的話回蕩在耳邊,步步緊跟著她。撩著她緋薄的衣衫嘖嘖諷刺。
“怎么,被我說中惱羞成怒了?杜婆娘,你這副眼神看著我作什么,你做了這勾人的事還怕別人說不成?”
杜麗娘雙手攝籠,狠握住拳,無視緊跟著她的男人。她怕自己一個控制不住會想殺了他,這些年她的心境已經(jīng)磨練的非常平和,鮮有事再能激起她的怒火,但有些人除外。如果可能,她不想面對過去的一切。她花了十年的時間才去接受一個殘忍的事實,不想再花任何一秒去重蹈覆轍,也許她不夠聰明,所以她寧愿避開會讓自己受傷害的危險可能。只是事與愿違,沒想到會在這里與他重逢,并且為了保住那人的心血,不得不違背心愿的與他再次有了交集。那次在尋芳閣第一次見面,她的恐懼大過驚訝,甚至差點失態(tài),可令她更加沒有想到的是眼前的這個人如此陌生,陌生到他的眼中毫無一絲情緒的波瀾。那時她才知道,有些人有些事過去了就是過去了,就算會留有回憶,那也僅僅是回憶,記住的只有放不下的人,別人已經(jīng)連你是誰都忘了。她覺著可笑,在過去無數(shù)的幻想中她曾想過如果再見面會是怎樣的場景?或許他會帶著自己的妻子驕傲的向她炫耀那是何等的美人;或許他會繼續(xù)懸壺濟世繼承師祖的遺志,在蕓蕓眾生中偶然瞥到她沖她一笑;又或者他也沒有忘記往事,會向她懺悔當年的事。那樣的她會選擇原諒他還是拿刀狠狠刺向他?那時她就會被自己的愚蠢笑醒,若一個人早已不在乎這些,還會對她做什么呢!不過是兩個最熟悉的陌生人,見了面沒有寒暄,彼此擦身而過,就像從不曾認識過?,F(xiàn)在的他們不正如此么?若有什么不同,那大概是她以為他至少還記得她是誰,沒想到他壓根沒記住過她,這才是一個女人最悲哀的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