芷瀾盛了碗米粥給她,道:“相爺昨夜就搬到隔壁睡去了,你都說了不要和他再演戲他當然就搬了,相爺又不傻聽不懂你話里的意思。”
“我把這都說了?”朝夕驚恐的放下夾菜的箸子,仔細回味著昨晚的事,想了半天腦子里一片空白,愣是什么都沒想起來。
“嗯,也就說了這些。相爺說他不會允許你再查陳政亦的案子?!避茷懭鐚嵉?。
“容不容許查是他的事,能不能查那就是我的本事了?!焙攘税胪胫?,又撿了包子塞的嘴里鼓鼓當當,吃的舒坦心里也爽快,拍了拍手方要出門,見著簾幕隔開的書房小案上擺放的花瓶里多了幾枝耀眼的紅梅。她可不記得那個花瓶里原先有擺放東西,這突兀的艷麗倒是讓她不少驚艷。
“芷瀾這時節(jié)哪里來的紅梅?”朝夕鼓著腮幫子問。
“小姐忘了,那是去年冬日你見院子開的梅花漂亮,特意折下做的干花,沒想干花做好你卻已嫁人,這次你回來敏兒從庫房里給你捯飭出來,就想讓你看個新鮮?!避茷懥瞄_珠簾,將花瓶取下搬來給朝夕看。
朝夕捂著鼻子嫌棄的擺擺手,“拿走,怪不得有股霉掉的味道,你怎不知我素來聞不得這種不新鮮的味道?”
芷瀾拿著花瓶的手一僵,花枝將她低垂的臉遮擋,辨不清面容。她雙唇開合,終是什么都沒再說,將花瓶搬了出去。
踏出的腳步在觸及到越走越遠的人影后暮然停住,那幾株火紅的紅梅甚是晃眼,隔著絹帛都能感受到那濃烈的芬芳。扶上門框的手倏然頓住,他的眸底幽暗,思緒沉雜。
“主子,怎么了?”從梁頂傳來疑惑而低沉的男聲,仔細看了房中卻是空空一片,什么都沒有。
如果他沒記錯,曾有個人以紅梅為代號,所過之處凡留梅枝者,皆會令人聞風(fēng)喪膽,又或者趨之若鶩。紅梅即是他的象征,他謂紅梅嗜血而生,他雙手徒染鮮血,正與紅梅相得益彰。那人不是別人,正是名動天下的望月公子。
望月雖已身死,但他若未死呢,在蕓蕓眾生中他又扮演著怎樣的角色?撕開面具后的他又該長的如何?恐是這天下人沒有一人能答出。既然無法答出,他又為何一定是死了呢?他有種隱隱的預(yù)感,像望月那般狡詐、聰頂之人絕不會輕易的死去,他與他的較量尚未分出勝負。如今紅梅再現(xiàn),究竟是巧合,還是他一直都沒有猜錯?當日娶寧朝夕時他就有懷疑過她,這些年寧浩暗地里與玄月宮走的很近,后來寧朝夕的種種行為確然不像有問題,這才打消了他的疑慮,還是說她掩飾的太好?寧朝夕與紅梅之間又是否有聯(lián)系?
“主子,寧浩今日宴請舊部與老將到府中,其中不乏江湖人士。”梁上又一聲音幽幽道:“說是提前辦壽宴?!?p> “這么說他們果真來了?”男聲又悲憤道:“這個老賊,膽子倒是真大,他以為他這么做就能撇清自己的關(guān)系嗎?”
“你別忘了玄月宮可不止一個望月,余下三公子攬月、探月、破月哪一個又都是省油的燈,還有那個從未在世人面前現(xiàn)過身的宮主?!苯锹淅镉謧鱽硪荒新暤馈_@么看來玄月宮可真是個難對付的角色,光一個望月都已經(jīng)令江湖失色了。
“這些不過都是明面上的,寧浩就算勾結(jié)玄月宮除去了望月這層最強的勢力,并無實證能說明借著玄月宮掀起腥風(fēng)血雨。據(jù)聞其余三公子皆是暗殺最為出色,唯有望月刺探的情報網(wǎng)遍布各國。寧浩招他們前來,是謀劃著什么?還是說他也身在其中一員?”梁上的人問道。
“你道寧浩為何這些年屢戰(zhàn)奇功,戰(zhàn)功彪炳,能在寧氏一族垮塌時唯他屹立不倒,反而受西鳳帝器重?你當他智勇無雙,不僅敵過北魏的鐵蹄,也能御住東燕和南晉,保得西鳳數(shù)十年太平,令人不敢覬覦?怕是他自己都不信吧!”門口緩步而來的男子端于錦榻,手中把玩著瓔珞結(jié),冷笑道。
“寧浩不止勾結(jié)玄月宮,用江湖勢力助其御敵,同時也勾結(jié)了軒轅澈,他通敵賣國,偽造文書,買官賣官。想來他這么大張旗鼓的宴請,這宴請之人里怎會沒有軒轅澈?他若與軒轅澈勾結(jié),怎少的了他私章蓋印的書信與盟約?”又或者根本不是勾結(jié),寧浩就是玄月宮中人。
“那么說寧浩故意聲勢浩大的就是為了要演戲給別人看,他這是要釣我們上鉤呢。”男聲薄唇撩起,從梁柱上換了個姿勢半趴著。
“他下這么大的注,若是沒有人看他演下去那就搞笑了?!苯锹涞哪新暶嗣亲樱创轿P。
“結(jié)魄,你去做件事?!蹦凶虞p輕將手按在瓔珞結(jié)上,眸底亦如往日的沉著冰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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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姐,你今日無論如何都不能出去,老爺交代過要你在府中待客。”芷瀾按住朝夕的肩膀,將她按進座椅里,一側(cè)服侍的三四個侍女拿著木雕托盤一應(yīng)而入,托盤底鋪著紅墊子,上置琳瑯滿目的各色金制頭釵步搖、手釧、珠寶頸圈等,另有幾套顏色鮮艷的絹絲繡花羅紋裙、宮緞素雪絹裙、織錦羽紗云緞裙等擺放在桌案上供朝夕挑選。
朝夕看著這些美物整個人都動不了了,還是她阿爹豪氣,給她置辦個衣服首飾都能這么考究,相比起她在相府的待遇那可真是天壤之別。娘家有錢真是好,臨走的時候她可要暗示她阿爹給她捎上點寶貝錢財,那她還賺什么錢呢,早知道回來取就好了。
“他待他的客,干嘛還要拖著我呢,他的朋友我又不熟。”這萬一穿幫怎么辦?朝夕想說的是這個。她耷拉著腦袋坐在妝奩前,任由他們給自己臉上擦擦抹抹。所謂說多錯多,那些個人總有認識她或了解她的,問些她答不上來的話屆時怎么收場?
“你如今可是相國夫人,老爺這壽宴雖說不是什么大壽,但難得碰上你回府,你怎么都要在老爺?shù)牟肯旅媲奥堵赌?,這可是替我們寧氏光耀門楣的事?!避茷戲湴恋?,滿眼都是得意之色。
光耀門楣?朝夕干笑兩聲,這么虛榮的話虧她說的出來。這榮不榮耀她不知道,反正這場婚事怎么樣他們比她清楚,她就算走出去裝他們估摸著都未必相信吧。
“就這套宮緞素雪絹裙吧,再罩件撒花煙羅衫,頭上綴以鎏金點翠步搖、白玉嵌珠簪和赤金寶釵花鈿,配以鏤花珊瑚耳墜,飾凌云髻。”朝夕說完閉目沉思,宴非好宴,她忽覺心好累。
芷瀾遣人將朝夕說的都給挑出來,笑瞇瞇道:“小姐的眼光就是好,這么配果然清麗脫俗又不失雍容華貴,和相爺?shù)拇┲鴺O是襯搭。”
朝夕挑了挑眉,竟是將他忘了。她睜開眼望了眼隔壁道:“司夜離也去?”
“那是自然。司相身為你的夫婿怎可不去?方才他已令人備好了禮物送去前院,眼下就等著你妝扮好一同前往?!?p> “那走吧,別讓他久等。”朝夕起身,扶著曳地長裙,緩步踏出闕宇重樓。
那人站在菩提樹下,潑墨色的濃重綠葉映襯得他如畫上走出的謫仙,風(fēng)姿傲骨、霖霖仙塵。白底藕荷色的錦袍鑲以金邊緞織腰帶,綴以鏤空云紋玉佩,發(fā)束玉冠,面若沉玉。他站在那里,便是自成一道風(fēng)景。兩人相顧而望,漠然以對。
“不是說好不再演戲嗎?”相攜步入前院時朝夕勾唇冷凝,斜斜瞥他一眼。
“彼此彼此。”司夜離不置可否,復(fù)又放慢腳速讓她跟上來,傾身湊近她道:“這場戲可是我在陪你演,所以——你的笑容太過僵硬,演技太差?!彼桨旯雌鹨粋€弧度,因湊的太近能感覺到那是個似笑非笑的笑容。他忽來的舉動令得朝夕整個人一怔,但他卻復(fù)又轉(zhuǎn)身穩(wěn)穩(wěn)當當?shù)淖吡?,容得朝夕緊趕慢趕緊追其后。
他說的似乎在理,這前半段的戲好壞都演了,且演的一本正經(jīng)兢兢業(yè)業(yè),怎能在后半段拖了自己的后腿,在賓客前丟人呢!她好歹也是名門之后將門之女,該有的淑女典范、雍容氣度總是要撐一撐的。這一刻她深感背負著家族榮耀,自己不僅是相國夫人,更重要的也是她姓寧,來到這個朝代越久,她就越與這姓氏脫不開關(guān)系。既然她已然繼承了這個身份,那就努力適應(yīng)這些家人吧,那也是她的使命,她會盡自己的全力去守護他們,即使她依然喜歡不起來婁嫣,但除此外婁燮等人對她還是不錯的。
得體的笑容,端莊的儀態(tài),并肩相攜的身影出現(xiàn)在正廳時,滿堂喧嘩的嬉笑細語聲仿佛都安靜下來,許多人多年后依稀記得那個傳聞中奇丑無比,難堪入目的女子身姿旖旎、笑而不媚,姿態(tài)坦然,將眾人鄙睨之色盡收眼底卻是半分不露怯憤尷尬,反教有些想看其笑話之人卑劣齷齪心思顯得垢恥。那樣的女子站在司相身側(cè)竟絲毫不令人覺得高攀,那究竟是個怎樣的女子,一時難以說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