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叔做了一個噩夢。其實也不能算是噩夢。他沒有被嚇醒,也沒有驚慌恐懼,他就是在夢中特別特別著急。
他看到了江龍昌。
江龍昌置身在一片空曠的地帶,遠(yuǎn)遠(yuǎn)站著,沖著他喊話。
可那聲音太輕了,輕得根本聽不見,李叔只能看到江龍昌不斷變化的口型。
李叔聽到了自己的喊聲。
“你說什么?老龍!你說什么?大聲點兒!”他喊了好幾次,都沒聽到江龍昌的聲音。
江龍昌沒放棄,他也沒。
他看出江龍昌很著急,那臉上的焦急神色如此清晰,近在眼前似的,可就是聽不見他的聲音。
李叔和江龍昌都沒想著靠近,就都站在原地,這樣困難地交流著。
他喊得累了,就努力辨認(rèn)江龍昌的口型。
有兩個口型像是在叫他的名字,可后頭一大串話說的是什么,李叔就分辨不出來了。
這樣折騰了不知道多久,李叔被一聲門響給驚醒了。
李阿姨風(fēng)風(fēng)火火地進(jìn)了屋,嘴里滔滔不絕,講著今天麻將的輸贏。
她經(jīng)過臥室,看到了李叔,驚奇道:“你怎么躺床上?你今天沒去打牌啊?”
李叔搖搖頭,睜眼看著天花板。
“你這一頭汗的……怎么了?。坎皇娣??”李阿姨又問道。
李叔還是搖頭。
李阿姨走到了床邊,俯身摸了摸李叔滿腦門的汗水,“沒燒啊。睡了一下午???熱了???”
“我……夢到老龍了?!崩钍逵行┗秀钡卣f道。
“哎喲,你還想著那個事情呢?”李阿姨收回手,去洗手間洗了滿手的汗水,“你一把年紀(jì)了,哪天說不好就去看他了,急什么???”
她這樣說話,李叔卻沒馬上教育她。
李阿姨覺著不對了,手都沒擦干,回到了臥室,“怎么了???你是不是不舒服啊?不舒服我們現(xiàn)在就去醫(yī)院?,F(xiàn)在還有門診吧?!?p> 李叔沒動彈,視線還落在天花板上,“老龍跟我講話?!?p> 李阿姨在床邊坐下,“講了什么???”
李叔嘆氣,“不知道啊。他好像有什么話要跟我說,但我聽不到啊。”
“你這耳背啊……”
“不是耳背,就是聽不見。唉……你說是不是他家里的事情???”李叔坐起了身,“他四個小孩呢。女兒幫他辦的喪事吧?還是在外地……是不是里面有什么事情?。磕莻€是他大女兒還是小女兒???大女兒吧?一直是他大女兒跑動跑西……”
李阿姨沒接話。
李叔自己一個人碎碎念,擔(dān)憂著江龍昌家里的情況。
說著說著,他就壓低了聲音,仿佛是怕誰聽去了,“他上次碰頭還跟我講,他存了二十多萬呢。存折藏好了。里頭還有他老婆以前存下來的錢?!?p> “這種事情,你想著做什么???”李阿姨說道。
“這不是老龍找我了嗎?他上次說沒想好這錢以后怎么分。四個人,總不會平分。他那個小兒子,無賴一個。”李叔仍舊憂心忡忡。
“行了啊。你夢到他,那晚上燒點紙錢給他就行了。人家家里面的事情你別管。都過去多久了,要分早分掉了?!崩畎⒁陶酒鹕?,去廚房燒飯了。
李叔對此還有些牽掛,總覺得是自己兄弟想要自己幫忙。
前腳剛走掉的李阿姨,轉(zhuǎn)頭又回來了。
“我看中午剩菜還有那么多,晚上不做了吧。晚上就吃剩飯吧。”李阿姨說道。
“哦,好?!崩钍咫S口答應(yīng)下來。
“你的手機(jī)呢?”
“在廳里面?!崩钍寤卮?。
李阿姨去了客廳,一眼看到了茶幾上的手機(jī)。
李阿姨在李叔手機(jī)上下載了自己熱衷的消消樂,每天拿李叔的手機(jī)玩,多了五條命,還和自己的賬號互贈體力,倒是比以前玩得更痛快了。
李叔從臥室出來,沒看全情投入的李阿姨,洗了一把臉,對著鏡子發(fā)了一會兒呆。
他還在想江龍昌到底要跟自己說什么。
他不覺得這是自己單純做夢。這肯定是江龍昌在托夢。
在這方面,李叔不算迷信,但總堅持著某些傳統(tǒng)思想。
他在客廳沙發(fā)坐下,打開了電視。晚間新聞已經(jīng)開始了。本地臺的新聞總是些和百姓相關(guān)的雞毛蒜皮的小事情。李叔看了一會兒,瞥幾眼李阿姨手上的手機(jī)。
“喲,輸了。”他說了一句。
他現(xiàn)在能多看懂一些了,比如怎么算輸了,怎么算贏了。
“就你烏鴉嘴?!崩畎⒁炭粗鰜淼奶崾究?,沒好氣地瞪了李叔一眼。
“你這一關(guān)玩了好幾天了呢。”
“瞎說。明明是昨天才玩的?!?p> 兩人拌了幾句嘴,李阿姨重新挑戰(zhàn)。
不多時,李阿姨把李叔這賬號的五條命都給耗光了。
她氣哼哼地直接按了電源鍵,將手機(jī)反扣在了茶幾上。
兩人一邊吃飯,一邊看新聞。
吃完后,李叔洗碗,李阿姨在微信上亂轉(zhuǎn)發(fā)消息。
李叔將碗筷都收拾好了,跟李阿姨打了聲招呼,“我去買點紙錢燒給老龍?!?p> “你當(dāng)心點啊。打火機(jī)有嗎?”
“帶了。沒事的?!崩钍寰驮诳诖锎Я舜蚧饳C(jī)和幾張鈔票。
他還沒習(xí)慣帶手機(jī)。
他玩手機(jī),也就認(rèn)認(rèn)真真玩了幾天。
他掃了書店那個二維碼,可書店公眾號推薦的新書都是年輕人愛看的,他并不愛看;他也下載了新聞客戶端,但文字新聞看起來總沒有電視新聞那么有趣。李阿姨玩的那些小游戲,他玩了一把,就沒興趣了。他沒有李阿姨那么多玩手機(jī)的朋友,他微信中就加了家里幾個人,李阿姨收到的那些文章、視頻鏈接,也不會轉(zhuǎn)發(fā)給李叔。李叔將老同學(xué)、老朋友的姓名、號碼存入手機(jī)之后,就沒什么事情好做了。
那部手機(jī),成了李阿姨專門的游戲機(jī)。
李叔不是沒有為此失落過。
下定決心要用手機(jī)的時候,以為生活會大變樣,結(jié)果生活一如往常,并沒有那么大的變化。
所謂科技拉近人與人的距離,放在李阿姨身上完全適用,放在李叔身上就要打折扣了。
李叔想著手機(jī)中存著的那些座機(jī)號碼,想著自己興沖沖打過去電話,告訴老朋友們自己現(xiàn)在有手機(jī)號了,他們那遲鈍的反應(yīng),就覺得失落。
要是老龍還在,不知道會不會跟著自己學(xué)習(xí)用手機(jī)。
他是不是應(yīng)該燒個那種紙做的手機(jī)給老龍呢?
庫奇奇
大家晚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