盡管從唐雨荷嘴里發(fā)出的聲音是因為害怕而發(fā)顫的,但好歹是轉(zhuǎn)移了那么一點點的注意力,腳步就穩(wěn)了些。
只是這歌聲唱得不僅有氣無力,還很心不在焉,聽著比呼咽還難聽。
因為她所有的注意力都集中在了耳朵和眼睛上,耳朵在細微的風聲中,極力的分辨周圍有沒有什么怪異的聲音,而眼睛,只關(guān)注腳下的路。
唐雨荷僵直著脖子,眼睛死死的盯著手電投下唯一的光束,目不斜視,不敢往旁邊看,生怕一不小心看見了什么不該看見的東西,會直接的嚇暈過去。
晚風輕輕的吹著,光線照耀著腳下的路,旁邊的草叢里,蛙蟲鳴唱,螢火中在她身旁飛舞,忽上忽下,忽明忽暗,如果不是因為害怕,夏日里,鄉(xiāng)間沉沉的夜晚其實是很美的。
可是,唐雨荷的腦子里,此時盡是浮現(xiàn)些稀奇古怪的畫面,想起小時候聽過很多民間的鬼故事,便有無數(shù)恐怖的畫面在眼前掠過,心就害怕得揪成一團。
唐雨荷拽緊了拳頭,膽戰(zhàn)心驚的繼續(xù)躑躅前行。
忽然,她頓住了腳步,當看清楚了手電光束下的墳頭時,她顯然還是嚇了一跳,怎么會不知不覺的就走到這里來了?
或許因為天黑獨行,心慌害怕,她竟然操了近路,要穿過一片亂墳崗,才能到達村口。
唐雨荷想回頭,可是路有些遠,她咬了咬牙,盡管心里害怕得不行,但決定穿過亂墳崗回家。
難不成土堆里的東西還能走出來攔她的路不成?
唐雨荷顯然是被自己突然冒出這么個想法嚇得心里哆嗦了一下。
有時上學為了趕時間,也走過這條路,白日里也沒覺得有什么,淘氣的孩子甚至還爬到墳頭上去打架。
可是,在如此黑漆深沉的夜晚,唐雨荷孤零零的一個人,站在這里,只覺得陰森恐怖,魂都快沒了。
從小就聽村里的老人說,亂墳崗的磷多得都堆積在地面上了,在夏日氣溫高天氣干燥的夜晚,很容易就會自燃。
荒郊野外的突然就燃起了那么一堆綠色的鬼火,想想就覺得非常的可怕。
唐雨荷的眼睛,不受控制的往四周瞄了瞄,沒發(fā)現(xiàn)有鬼火,心里定了定。
卻看見漆黑陰森的樹影,在淡淡的月色下婆娑搖曳著,隱約可見一堆堆高起的土堆,猙獰而又恐怖。
此刻貓頭鷹的叫聲傳來,更是讓她膽戰(zhàn)心驚毛骨悚然,連呼吸都變得粗重了,心臟因為害怕都要蹦出來了。
唐雨荷的聲音盡數(shù)的卡在了喉嚨里,在這黑乎乎的荒郊野外,自己一個人唱歌,本來就十二分的詭異,要是把土堆里的東西招出來了,不管是活的還是死的,足夠把她給直接嚇死了。
唐雨荷縮了縮脖子,吞咽了一下口水,再不敢發(fā)一絲聲音來。
她雙手抱在胸前,鼓了鼓氣,幾乎是閉著眼睛,在一瞬間拼了命的撒腿就往前跑。
黑沉沉的夜里,響起噠噠的腳步聲,呼吸沉重而又慌亂,風兒在耳邊呼嘯而過,唐雨荷只覺得后背冷嗖嗖的,好像有什么東西跟了上來,她跑它也跑,她停它也停。
唐雨荷頭皮發(fā)麻,心都要跳出來了,又不敢往后看,只好加快了腳步,沒命的往前沖去,只要跑過這一段就安全了。
一路沖到了村口,唐雨荷遠遠的看見窗戶里透出熟悉的柔和的燈光,那是母親為她留著的,等著她回家的燈光。
唐雨荷拍了拍還在激烈跳動的心,大大呼了一口氣,只感覺到身上的衣服黏黏的,伸手一摸,原來是出了一身的冷汗。
唐雨荷迷戀的看著,不遠處,穿透了重重黑暗的微弱的昏黃燈光,指引著回家的路,剛才的毛骨悚然落了一地,她的心莫名的安靜下來不再害怕。
光明就在前方不遠的地方。
后來的日子,也就慢慢的習慣了。
反正,再怎么驚怵,也沒有那晚驚怵;再怎么害怕,也沒有那晚害怕。
或許是走的夜路多了,雖然依舊會害怕,但卻不再是心驚膽戰(zhàn),也不知道是不是她的膽子變大了,還是習慣使人堅強。
每晚從學校回家之后,家里人都睡了,唐雨荷仍然堅持學習到深夜。
笨人嘛,只會用最笨的招式來對付橫在面前的困難。
唐雨荷堅持了一個月,就迎來了考試。
...
到了七月底,唐雨荷去學??窗?。
剛到學校門口,唐雨荷還以為自己走錯了地兒,平日安靜的校園,此時居然鬧哄哄的像是菜市場。
遠遠的看去,操場邊上原來做板報走廊的那一面墻上,貼滿了紅紅的榜單,一大串的名字掛在上面,旁邊的人已經(jīng)擠得水泄不通。
唐雨荷氣息不穩(wěn)的跑過去,加入到那群鬧哄哄的人群里。
她緊張的有些頭暈,踮起腳尖看,視線卻被前面的人擋住了,看不見,想擠進去又擠不進去,著急得都快要哭出來了。
唐雨荷深吸了一口氣,按捺住心頭的狂跳,使了渾身的勁兒,擠進吵吵嚷嚷的人群里,然后伸長了脖子在一大堆密密麻麻的名字中尋找著自己的名字。
看了一張名單,沒有,再看一張,還是沒有,唐雨荷的心仿佛跌落了萬丈深淵,感覺自己就要萬劫不復(fù)了。
“哦,我再不敢往下看了,萬一沒有我的名字怎么辦?”
旁邊的女孩,額上冒著大顆的汗珠,一臉焦躁的樣子,不停的輕輕的拍著胸膛,壓抑著就要跳出來的心臟,嘴里喃喃自語。
唐雨荷閉上了眼睛,再次深深的吸了一口氣,心里默念著:
“我一定考上了,一定會有我的名字的。”
再次睜開眼時,她快速的掃過了密密麻麻的名字,直到第六張榜單的時候,她終于發(fā)現(xiàn)了自己不知寫過多少遍,念過多少次的,早已熟悉得不能再熟悉的三個字:
“唐-雨-荷?!?p> 唐-雨-荷,唐-雨-荷,她又默默念了兩遍,沒錯,是唐雨荷。
然后她揉了揉眼睛,又揉了揉眼睛,又念了三遍,確定自己不是看花了眼,還用手狠狠的掐了一下大腿,直疼得眼淚都要飚出來了,確定不是幻覺,才瘋狂的跳起來。
結(jié)果不小心撞到了后面看榜人的下巴,兩人都疼得齜牙咧嘴的倒抽了一口氣。
而唐雨荷完全顧不上疼,吃力的掰開人群,擠出來,站在太陽底下,大聲的叫嚷著:
“我考上了,我考上了,哈哈!”
周圍有很多雙眼睛看過來,羨慕的看著她歡天喜地的瘋跳著。
跳得累了,唐雨荷停了下來,才發(fā)現(xiàn)操場上的人,分成了三撥。
還沒知道成績的,正萬分緊張焦急的在榜單上尋找著自己的名字。
考上了的站在一邊,歡天喜地的眉眼全是笑,激動的互相擁抱互相道賀。
考不上的呆在另一邊,無一例外的耷拉著一張苦瓜臉,滿臉愁容。
唐雨荷激動得忽略了周圍所有人的神情,抹了抹眼角的淚花。
不知什么時候,眼里竟然有了淚,是高興的淚。
恍惚中,仿佛有一個熟悉的聲音對她說:
“好樣的,荷子?!?p> 兩年了,那個人已經(jīng)消失了兩年。
當初或許是為了他那一句不經(jīng)意的話,唐雨荷拼命了兩年。
可惜他現(xiàn)在不在這里,要是他看見自己如此這般模樣,會不會又嘲笑她沒出息?
中學是她向往的地方,也是為了赴一個兩年前的約定。
...
人群中,唐雨荷看到了一個熟悉的身影。
在明媚的陽光下,穿著一條雪白的裙子,襯托出她的肌膚更加的白里透紅,她定了定神,是桃夭。
桃夭微笑著向她走來,她永遠是這樣一副落落大方的樣子,微笑自信。
看她的樣子,不用想就知道她肯定是榜上有名了。
“恭喜你,荷子?!?p> “同喜同喜。”
唐雨荷打著哈哈,同學五年,桃夭對她一直是疏離而冷淡的,五年里,她和她說過的話,用五個手指都能數(shù)得清。
唐雨荷有些意外的看著她。
桃夭也不介意,直走到唐雨荷的身邊站住,看著她,聲音很柔,聽著很舒服。
“荷子,能問你一個問題嗎?”
“問唄。”
“你知道李蕭辰去哪兒了嗎?兩年了,無影無蹤的?!?p> “他沒有告訴你嗎?”
你們當年都是班長,在一起學習接觸的機會肯定比她多得多,李蕭辰不告訴你,肯定有他的道理。
既然李蕭辰不想說,唐雨荷也覺得自己沒有必要多嘴。
桃夭美麗的雙眼掠過一絲不易察覺的失落,在夏日炎炎的空氣中留下一聲嘆息。
...
唐雨荷考上了中學的消息迅速的傳播開來,這條爆炸性的消息讓整個村子都炸開了鍋。
唐村有多少年沒有一個人能考上中學了?
好像是自從唐明之后的三四十年里,唐村再沒出過讀書人。
唐雨荷是這些年村里唯一一個考上中學的孩子,也是這么年來唐村出來的第一個女中學生。
消息從一個人的口傳出來,又從另一個人的口傳出去。
“聽說老八那個撿回來的閨女考上中學了,消息是真的嗎?”
“是真的。有人去確認過了。”
“這老八的命也太好了吧,無意中撿回個閨女還是個寶貝啊?!?p> “那可不,全村的孩子就她一個人考上,也太扎心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