玄姜的這一天,在一波一波的心驚肉跳中渡過。最終,天子還是因著是祭祀媒神的大禮,饒過了她的笞刑。
宜臼在大禮上請明日再回郿邑,當(dāng)晚既不能住宮中,便預(yù)宿在姜司工府中。天子本不同意,可想了想,覺得太子如此搖擺,能再扯大申、呂兩國的嫌隙,何樂而不為。便準(zhǔn)了。
鎬京城,姜司工府,甘棠院。
甘棠院是姜府中最為意趣雅致的院落,院中遍植甘棠樹。正直花開的季節(jié),瑩白的花朵帶著甜香,一片粉裝素裹的清麗。
院中還有一方水面,栽植了一片荇菜,此時荇花燦燦的黃,搖曳生姿,環(huán)繞著水榭,夕陽在天邊扯出一抹艷麗的色彩。
晚霞,映紅了水榭上的兩位長身玉立的男子。
其中一位是太子宜臼,另一位則正是他的扈從,鄭國世子掘突。因為也是世家公子,掘突身份高卓,風(fēng)姿亦俊雅不凡。只是,到底與太子比,差了一大截。也是,普天之下,有誰能比得了太子的萬千風(fēng)姿。
掘突揖禮道:“太子,您今天否掉與申國公主的婚約,恕臣多嘴,有些唐突了。”
其實,掘突嘴上雖如此說,面上微微帶著一絲喜色,卻是遮掩不住的,早被站在他上首的人,盡收眼底。
宜臼微笑到,“掘突,你跟隨孤多年,雖說地位有別,但我一直待你如兄弟。孤知道你對申國公主心儀已久。況,孤真的無心于申國公主。我心所屬,不過一個她而已。待有機(jī)會,孤會向申侯請表,成全你們。你與申國公主,身份相當(dāng),也的確是一對璧人。”
說完,還不忘輕輕拍拍掘突的肩旁。說了這么長一段話,宜臼一會自稱“孤”,一會自稱“我”,無論是友情,還是愛情,情到深處,流露出的總是最深情的話語。
掘突又是一禮,“謝太子成全!”面上的笑意卻是更濃了。
又道:“太子,姜姑娘已經(jīng)在甘棠院外候著了,可要請她進(jìn)來?”說這話時,掘突面上也故意帶著幾分戲虐的笑意。
“你果然膽子大了,這還要問嗎?還不快請,別累著姜姑娘,這畢竟是姜府?!?p> 彼時,玄姜心思很復(fù)雜。
三哥拿出他窖藏了多年的好酒,讓玄姜給甘棠院住著的那位送去,以謝今日之恩。掘突出來時,玄姜正端著拖盤,在甘棠院門口發(fā)呆。見過禮后,玄姜緩步踏入這方清雅、婉約的庭院。
爹爹姜司工敬仰大周開國時的“三公”,就是周公、召公、姜太公。
其中,召公喜愛甘棠,有詩曰,“蔽芾甘棠,勿翦勿伐,召伯所茇。”所以,爹爹特意命人建了這個甘棠院,遍植甘棠樹,以為敬緬、自勵。
宜臼看著玄姜踏上水榭的環(huán)廊,似是步步生蓮,一步步撩撥著自己內(nèi)心的柔軟。
他就這樣凝望著她,自那次從姜府匆匆一別后,多少個在郿邑的思念,都化作今時、今日、今晚的溫情夜色。這段時間來不停地籌劃,各種壘心的權(quán)謀算計,此時,全部融化,他綻放了最真心的笑容,像是千里冰封的雪山上,愁云盡散的一輪皓月,清輝萬里。
宜臼伸手,接過玄姜手中的拖盤,放在身旁的幾案上。又伸手捏住她柔若無骨的葇荑。這樣異常的曖昧、親密,如一湖春水,岸邊都是滑膩膩的青苔,玄姜險些失足滑落進(jìn)去。
“小玄兒,這院子的湖水中,種的是什么?黃燦燦的花,煞是可愛?!彼穆曇魷卮娴淖屓顺聊?,有蘭芷的香味縈繞鼻翼。
“是青苔,滑得很!”玄姜脫口道。
“???青苔怎么會開黃色的花,這是荇菜!你欺我不知??!”說完,輕輕刮了一下她的小瓊鼻。
可不是青苔嗎,沒錯啊,滑得很。玄姜很狠自己,竟然如此就沉淪了。
宜臼又是溫潤的一笑,“聽說,你很喜歡各諸侯國傳來的詩歌,父王還因此命人編纂《詩經(jīng)》、鑄鼎。我的小玄兒,現(xiàn)在在鎬京城的王族貴室中,很出名啊?!?p> 玄姜面色僵了僵,竟不知該怎么回答。
宜臼又笑道,“我不是想說這個,我是想問你可有聽過一首周南傳來的詩:
關(guān)關(guān)雎鳩,在河之洲。
窈窕淑女,君子好逑。
參差荇菜,左右流之。
窈窕淑女,寤寐求之?!?p> 玄姜不是第一次聽到這首名為《關(guān)雎》的詩歌,她一直覺得這首國風(fēng)余味悠長,把男女間的情事,竟然描摹的唯美至極。
此時,玄姜仿佛聽到“啪”的一聲,是心弦崩斷了,如狂濤卷起千堆雪,重重?fù)舸蛟谛目?。眼前瑩白的甘棠花瓣,似乎全部鍍上點點金光,斑駁燦爛,輕盈起舞,織就成一幅璀璨的星宇圖。
玄姜很自責(zé)、很氣餒。
從今日在祭媒神大禮上,看到宜臼之后,她就覺得自己把控不了自己,靈臺一片混沌。原本堅定地想著絕不能沉浸在這段感情中,否則就會卷入王室奪嫡的權(quán)謀斗爭,但是,還是不自覺地沉淪在一個個溫潤的微笑、一汪汪深情的眼眸中。
玄姜呆呆地望著他,卻不知其實自己臉上的笑意已經(jīng)越來越深。
突然,蘭芷的香味越來越濃,玄姜腰上一緊,抬眸,宜臼的笑靨越來越近,暖如春波,他的薄唇如三春的桃花,清清涼涼,在她的唇上輕輕一啄。就這一觸,再抬眸相見時,已如過了三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