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七章 端倪4
莫子欞,字靖安,少城人許,八歲時隨老侯爺遷至五溪鎮(zhèn)久居。自幼文武雙全,德才兼?zhèn)洹D陜H十二歲便在朝廷身居要職,深得圣上喜愛,與少年將軍劉川柏并稱為“皇城二才子”。又因其相貌極其俊朗,故在坊間還有“俏侯爺”之稱。
劉川柏倚在榻上,好整以暇地看著她神色懼怕,悠閑地樣子絲毫看不出是個病人,似是在等待,又仿若在恥笑。
素皖忍無可忍,咬牙道,“將軍有何話不妨直說,何苦說些旁話來污蔑妾身?!?p> “哦,”劉川柏挑眉,有意將這個話題繼續(xù)下去,“今日我身邊的人可是看見你同小侯爺在茶樓呆了半響才出來?”
素皖如何也沒想到他能當著下人的面說出這種話,氣得臉頰漲紅,嘴巴張合半天才擠出來句,“不過是碰見了家妹敘敘思念之情,將軍莫要無端猜忌。”
聽聞此言,劉川柏冷哼一聲,竟像是動了氣,“若是素卿那丫頭在此,定是步步為營堵得我說不出話來,沒想到她姐姐卻是個連自己心上人都不敢維護的懦夫?!?p> 素皖知道他是存心給自己難堪,卻還是氣得渾身發(fā)抖。
劉川柏抬手趕了旁人出去,只留二人在屋內(nèi),他只當素皖會因怒生恨口不擇言,卻沒想眼前這女子竟逐漸平靜下來,甚至嘴角還掛著笑。劉川柏緊蹙起眉,心中不悅,素家上下都一個樣兒,就算是死到臨頭了還是一副硬骨頭,也不知留著一身骨氣給何人看。
“將軍理應慶幸我不同素卿是一般脾氣,不然這會子定然提著劍斬了你心愛夫人的首級,那他的血祭奠您方才說的那番不知天高地厚的話!”
“砰”地一聲巨響,素皖側臉被他丟過來的暖爐劃了一條巨大的口子,火辣辣地痛順著傷口往心底鉆,可她卻像是絲毫感覺不到似的,笑的越發(fā)張狂了,“你當真以為,素蔓同你的那檔子事兒我不知道?可偏偏,劉川柏,你堵不上我的嘴?!?p> “素蔓是個沒腦子的,她想借你的手幫夫家重振昔日輝煌,卻恨自己愚蠢被你利用還將整個素家搭進去不自知,”鮮血順著下顎滴落在地板上,暈開一片片鮮紅,素皖冷笑著看他,“旭日東升,饒是日光再照人也終歸會有西沉的一日?!?p> 穆輝和翠珠守在門外,雖是無法靠近,可也能聽到屋內(nèi)的并不收斂地響動。穆輝跟在劉川柏身邊這么些年歲,已經(jīng)很久沒有見過他發(fā)這么大脾氣了,要不說素家姑娘不能惹,光是這氣人的功力,就跟遺傳似的,個頂個的厲害。站在他身側的翠珠可沒這好心情胡思亂想,緊張地渾身發(fā)抖,頭腦一片空白,生怕自家夫人口不擇言說出什么大逆不道地話,惹得大將軍不高興,到最后也是自討苦吃。
兩人不知在外頭站了多久,直到里頭傳來劉川柏的一聲怒吼才敢進去。腳剛踏進門檻,翠珠就被跌坐在地上的素皖嚇了一跳,淚水奪眶而出。
素皖臉上的血液已經(jīng)凝固,結成了暗紅色糊滿了半張臉,駭人的很。她的眼睛卻始終死死地盯著坐在榻上的男人,雙眼通紅,似是要將人生吞活剝一般。穆輝看到這番景象也是一愣,半天沒回過神來。
翠珠心疼地抱住素皖,想把她從地上扶起來,伸手卻碰到了一片血污,連忙低頭一看,連呼吸都滯住了,抖了半天才哆嗦出句話來,“夫人……您的腿……”
素皖這才回過頭去看她,輕聲道,“哭什么,不過兩條腿而已,斷就斷了?!?p> “瞧瞧,素家女子果真不同凡響,活生生被打斷了腿都不哼一聲,真叫劉某佩服?!眲⒋ò卣酒鹕韥?,冷嘲熱諷,順手拾起方才扔在地上已經(jīng)打爛的木椅,朝她走過去。
“你說,若是這副模樣叫莫子欞看見了,他是不是會將我碎尸萬段?”
素皖甩了他個白眼,毫不留情面地揭穿他,“在你所謂的宏圖大業(yè)沒有實現(xiàn)之前,你怎么可能告訴他來壞你的事?!”
劉川柏笑著點點頭,眼神里還流出些贊許地目光,夸贊道,“所言極是?!毕乱凰查g,就舉起手中的木椅朝她狠狠地砸過去,翠珠緊緊護在她身后,卻并沒有意想到的疼痛來襲。只有素皖,依舊死盯著劉川柏,毫無懼色。
“可以。不愧是素家的人,是個硬骨頭,”他向身后的穆輝招招手,吩咐道,“把她和這個丫鬟丟進后園去。”
穆輝一滯,勸道,“將軍……”
“怎么,你也想一同進去?”
“屬下不敢?!?p> “不敢就好,順便幫我傳話給那個老道士,不管犧牲多少人,如果再救不回大夫人,他便可以直接來領死了。”
“是?!?p> 有幾人從門外進來抬素皖,卻被她揮手打開,仰著臉半靠在翠珠身上借力,咬牙道,“不必了。素家人可殺,不可辱?!?p> 劉川柏不屑一顧地嗤笑一聲,背過身去再未看她一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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彼時夜深,素卿在早間見過素皖之后便與莫子欞分開兩路,他去營中守著唯恐再生變故,而素卿則去了鎮(zhèn)外竹林與墨棐一行人匯合,準備夜探曼家村。
“今晚前去曼家村危險重重,切記定要跟在我身側寸步不離?!?p> 從出發(fā)之前墨棐就一直跟她叮囑,聽的人耳朵快生繭了也還得好好答應著,不過,“留流鶯一人照看能放心嗎?”
墨棐的手指輕輕摩擦藏于袖中的扇子,輕聲道,“放心罷,她可比你靠譜多了。”
素卿被人看貶一時氣不過,索性扯過他的衣袖來狠狠地咬了一口,墨棐吃痛,漆黑的瞳孔微微轉動落到她臉上,不明所以。
曼家村離五溪鎮(zhèn)雖說不遠卻也不近,當時她還不明白劉川柏為何愿意接受這個麻煩,如今才醒悟過來,原是將這群流民養(yǎng)在深山之中做申姜的藥引,果真是心狠手辣。去往曼家村的路途曲折難走,縱是素卿這個記性好的也犯了幾次錯才找到地方。
此時入夜已久,村子里依舊是燈火通明,等三人走近了村口發(fā)覺村內(nèi)竟無一絲響動。一層濃濃地霧氣像個籠子般將整個村子罩起來,完美地藏身于黑夜的深山中。
一進入村內(nèi),他們便被從天而降的濃霧團團圍住,眼前一片迷蒙。素卿又想起先前在古廟中碰見的那個巨身怪物,冷不丁打了個寒噤往墨棐身邊湊了湊,“那我們接下來往哪兒走啊?”
一片白茫茫中,只聽見納溪的聲音在她的不遠處傳來,悠閑自得,仿佛折騰半天來這里只是為了遛個食兒,“這不得問你嘛,咱們?nèi)齻€可就你認路。”
這……
“這霧蒙蒙的,我什么也看不見怎么指路呀?”素卿晃了晃墨棐了衣袖詢問意見,抬頭卻什么也看不見,只能模糊地瞧見一點她手中拽著的那角青白色衣袖。
片刻后,她察覺身邊的人身形微動將她半摟在懷中,另一只手蓋住她的雙眼,清冷的聲音響起,“閉眼。”
素卿聞言乖乖地閉上眼,一道白光自眼前閃過,又聽見他說,“好了?!彼厍浔犻_眼,驚覺方才遮天蔽日的白霧此時消散殆盡,自己眼前所觸及到一切房屋燈盞看起來都已經(jīng)像是破敗多年,蒙著一層厚厚的灰塵和蜘蛛網(wǎng),在山中微風吹拂中,還夾雜著一股難以名狀的氣味,似是血腥氣夾雜著些腐臭。
“這是怎么回事?”
“只是普通的障眼法罷了,對你們這些凡人才有用?!奔{溪笑道。
素卿癟癟嘴,不做聲了。
墨棐自進入村中以來便鮮少開口,雖說他平日話也不多,可今夜就是有些說不出的反常。素卿本來就懼怕,這下更是連大氣都不敢出,趕緊領著他們兩個往小啞巴家的方向去。素府對下人極好,每年到了日子都會派人專門額外給家里送些銀子過去補貼家用,她也就是借著貪玩偷偷跟著下人們來過幾次,后來搬回去之后也是許多年沒來過。但人在極度恐懼的情況之下總是會激發(fā)出些潛能,素卿憑著模糊的記憶竟然還真找到了小啞巴家。只是院子看起來實在破敗,一看就是許多年沒住人了。
兩扇木門搖搖欲墜,納溪抬手推開,一聲刺耳的“支呀——”聲響起。素卿蹙眉松開墨棐的衣袖率先走了進去,納溪贊許地看向墨棐,不正經(jīng)道,“大殿下夫人的膽量可以啊?!?p> 墨棐瞪了他一眼,緊跟上去。
屋里潮濕的腐臭味實在濃厚,素卿被辣的睜不開眼睛,連連后退幾步欲退出房內(nèi),一下撞到了身后的墨棐。她趕緊轉身將頭埋進了墨棐懷里,猛吸幾口他身上清冽好聞的味道凈化一下自己的肺。
納溪不知從哪撿來一只結著蜘蛛網(wǎng)的破蠟燭用法力點燃,一走進屋就被角落里丟著的那具殘骸嚇了個機靈,喊了聲“乖乖”。素卿一聽他叫喚,以為是什么稀奇事兒,剛想轉過身去瞧瞧,就被墨棐伸手按進了懷里,動彈不得。素卿正欲反抗,就又聽見納溪的聲音,“這尸骨看起來年頭不小了,許是那姑娘的娘親?!?p> 聽見這話的素卿,瞬間老實巴交地不動彈了,順便還伸手抱緊了墨棐的腰。
墨棐借著燭臺的光四周打量了一圈,道,“這屋里的東西東倒西歪,像是經(jīng)歷過打斗?!痹捯魟偮洌{溪就瞧見他眉間一蹙,毫不疼惜地往素卿頭上一拍,“我喘不過氣了?!?p> 納溪一聽,差點笑出聲,趕緊躲到一邊的屋里查看去了。素卿頗有些不好意思的從他懷里鉆出來,站到他身側,可手指依舊攪著他左側的衣袖。墨棐看出來她是真的有些害怕,從腰上將玉鈴鐺摘下來別在她腰上,道,“拿著燭臺去門邊等我?!?p> 素卿一聽,忙不迭地拿著燭臺跑到門邊去,一眼都不敢朝屋里多看。
墨棐彎腰在屋里尋找,在角落翻到一只尚且還算完整的木碗。若用法術借死者生前所用器皿凝魂聚氣,許能尋找到什么線索。扇柄周圍迸發(fā)出一道藍光將木碗團團圍住,剎那間,墨棐的雙眸變得猩紅,那木碗中竟?jié)B出些黑氣與靈氣緊緊糾纏,他手握扇子,眼眸似有鮮血滲出。下一瞬,他衣袖揚起將扇子收進袖中,四周一切重新恢復如常。木碗“砰”地一聲摔在地上,嚇的門口的素卿一激靈。
這幾日,素家這位嬌生慣養(yǎng)的三小姐可是東奔西走地操了不少心。還沒等休息片刻就又來這等邪門的地方擔驚受怕的,可幸得身邊有墨棐護著,她心里的緊張不安也消失了大半。這一放松困意自然也就席卷而來,正當素卿半倚在門框上時,突然被身后傳來的聲響嚇了激靈,好不容易養(yǎng)出來的困意瞬間消失不見。素卿站直身體,將燭臺放在地上,想伸個懶腰。手剛舉到一半,她整個人就像是定住了一般。方才空無一人的木門前不知何時站了人,他背對著房屋,仿佛是在等待什么人。許是屋里的動靜驚擾到了他,他竟回過頭來,素卿張大嘴巴哆嗦著說不出話來,這個人……他的腦袋竟然繞了半圈轉向她。她同這“人”對視一會兒之后,那男子竟沖著她笑起來。這一笑,差點把素卿的魂兒嚇掉,蒙著白的雙眼,還有一下咧到后腦勺去的血盆大口。素卿抓緊門框,半天才找回意識,哆嗦著小聲喊了一句,“墨棐……”
此時墨棐正蹲在那具尸骨面前,聽著她聲音不對只當她是又害怕了,正想走過來瞧瞧她,腳步戛然而止瞳孔驟縮,瞬間移步到她的身后。
納溪聽見響動,從旁邊屋里抱怨著往外走,“素卿姑娘你不必害怕,這不還有……”
他顯然也是看見了門口站著的東西,聲音戛然而止。素卿眼睜睜地看著那“人”的頭又轉了一半,朝納溪那邊看過去,嘴巴咧的更大了。
墨棐指尖幻化出一條綢帶蒙在她眼睛上,俯身低聲在她耳邊輕喃,“別怕。一會兒不管有什么動靜你都不要離開這里半步,我去去就回。”
話音剛落,漆黑的瞳孔便驟然染成猩紅色,戾氣混著靈氣沖天而起,袖中的扇子飛至半空又猛地落下,化作利刃穩(wěn)穩(wěn)地落在墨棐手中。屋外的“人”嗅到空中戾氣的味道,似是受了刺激一般興奮地發(fā)出嬰兒一般的啼哭聲,指沖墨棐而來。墨棐腳尖一點,側身躲開他的攻擊,一劍刺去,削了他半條手臂。
那“人”高聲叫喊,竟從嘴里伸出一條黏滑的滿是觸手的長舌,整張臉都泛起一股紫氣。方才被墨棐削去的手臂又長出新的一截,比先前的還要粗壯,脖子上青筋暴出,不知又強悍了多少倍。
納溪靈力不弱,可碰上墨棐體內(nèi)的戾氣便削弱了大半,一時竟未能分辨出此“人”身上尚存的一絲活氣,慢了半拍問,“這是什么玩意兒?尸變了嗎?”
墨棐無暇顧及他,躲開攻擊后用余光瞥向站在門邊的素卿,確認她無事后才回答,“活人做的傀儡??催@半死不活的樣子,估計是那個老妖干的?!?p> 納溪咬牙一躍而起,從屋頂直沖而下砍掉了傀儡的頭顱,眨眼間,那具傀儡又生出了新的。墨棐看著他迅速長出的手腳,單手握著劍柄撐著膝蓋護在素卿身前。縱是法力再高強者,這一番打斗下來也難免體力不支。墨棐喘著粗氣,腦袋卻在飛速運轉思考著應對方法。而立于一側的納溪額頭布滿細汗,閃著寒光的劍身上沾滿了散發(fā)著惡臭的腐血。兩人皆是眉頭緊皺,半點不敢松懈,只見那傀儡不知疲倦似的從地上爬起來再次尖叫著向他們沖過去。
墨棐身上的戾氣沖天,夾雜著靈力卷成一股陰風將手中的利刃拋至天上,再次化為扇形落到他手中。那扇子如水一般,隨著他每一次進攻都化為不同的武器,直擊要害,卻都收效甚微。
又是一場激戰(zhàn),兩人近乎筋疲力盡地跪倒在地上。墨棐的瞳孔已經(jīng)猩紅到要滴出來,他手中的扇子也被力氣所傷,扇面滲出絲絲血跡。納溪壓住他的手,道,“不可再逞強了,這樣下去反噬怎么辦?”
墨棐沒有作答,身上的戾氣卻收斂了許多。他扭過頭去查看素卿的情況,方才那一戰(zhàn)中他多少被戾氣沖昏了頭腦,竟沒有注意到波及到了她。素卿手臂上赫然多了幾條血痕,鮮血正透過衣衫滲出來,墨棐憤怒地咬緊牙,幾乎就要顯出原形來。
納溪的神色同樣不怎么明朗,若是找不出這廝的弱點在哪兒,他們就算是累死也打不倒這傀儡。
站在他們身后的素卿也同樣著急,可這眼罩被墨棐施了法術,如何也解不開。她只能憑著這兩人的對話勉強推測出一些來。被關在素府的時日里她旁門左道的書來解悶,猶然記得有本從柜底翻出來的泛黃的小冊子,上面記載了些邪術,其中有種“活傀儡”與他們二人的描述十分相似。
“小公子,看他的胸前有沒有鎮(zhèn)魂釘,那是他的命門!”
兩人聽到她的話一怔,抬眼便瞧見了傀儡胸口處黑色的鎮(zhèn)魂釘,方才在夜色籠罩下竟沒有注意。
納溪朝素卿喊了句,“素姑娘怎么知道的?”
話音剛落,就瞧見墨棐手中的扇子已經(jīng)化為了數(shù)個利刃向傀儡的胸口襲去。隨著一聲沖天的刺耳尖叫,那傀儡瞬間化為一灘膿水。
墨棐將扇子卷進袖中,三兩步走上前解了她眼前的紗幔,急問,“如何?傷口疼嗎?”
素卿眼睛被燭光猛地刺的一痛,撇過頭去一下撞進了墨棐猩紅色的雙眸中。她從未見過這般顏色,似是寶石閃著誘人光澤,又過于猩紅似有鮮血從中滴落。墨棐抬手捂住她的雙眼,低聲道,“別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