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五章 清平誤2
話說明日大婚，雖說不能耽誤太久，可當(dāng)所有事情操辦完天色已經(jīng)不早了。素卿守著到所有人都離去才安心地回了自己院兒里，剛坐下不久，彩環(huán)便從外頭回來了。
“怎的去了這么久？”身邊的人已經(jīng)伺候著她洗漱完畢，她坐在床榻上，睡眼惺忪。
彩環(huán)行了禮，道，“大夫人派了眼線盯著奴婢，回來的路上耽誤些時間?！?p> 這倒是意料之中，大婚之際，大夫人和素蔓自然是得事事小心唯恐出什么岔子壞了她們苦心經(jīng)營地計謀。素卿打了個哈欠，揮揮手，“行，你趕緊的去歇著罷，明兒姐姐大婚又免不了忙的焦頭爛額?！?p> 彩環(huán)從袖中掏出張紙，遞過去，神色有些不太明朗，“小姐，您瞧瞧這個?！?p> 素卿拿在手里，費了好半天勁兒，才就著昏黃飄動的燭光看懂上頭的字，不由得皺起眉，“頭一句我倒是明白，這第二句是個什么意思？”
“奴婢問小啞巴，她怎么也不肯再告訴奴婢半個字，看表情倒是恐懼至極。奴婢心里生疑，就把這紙帶回來給您瞧瞧?！?p> 素卿眉頭緊緊擰成一個疙瘩，心里像猛然塞了塊沉重的石頭，可這深更半夜的也尋不出個頭緒來，安撫似的對彩環(huán)說，“這事兒先放放，等明兒素皖姐姐的大婚過去之后，我再仔細(xì)琢磨。你也去休息罷。”
彩環(huán)應(yīng)聲而出，門開的一瞬間，一股難擋的寒風(fēng)猛地灌進(jìn)來，激的素卿禁不住打了寒噤。
分明是盛夏的夜，風(fēng)卻如此涼。
素卿披著衣衫走到窗前看著圓月，心念，明兒，就是桃花節(jié)的最后一天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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此時未眠的，除去素家這兩姐妹，還有侯爺府上的小公子——莫子欞。
晚風(fēng)漸涼，他唯恐老侯爺著涼，便一直守著老人家睡熟了才安心離開。門口候著的下人瞧見他出來，忙捧著披風(fēng)迎上去，道，“哥兒，夜里風(fēng)涼，恐著了涼?！?p> 莫子欞抬頭看了眼天空，倒是群星閃爍，沒有半點云彩遮擋，看來明天會是個好日子了。
“賀禮備好了？”
“備好了?！?p> 這場婚事他完全可以不去，隨便找個理由便能留在府里，可他偏接過了大將軍府送來的婚貼?！百\心不死”說的或許就是他這樣的人，非得等到素皖穿上嫁衣進(jìn)了別家的大門方能死心。
小廝將他送進(jìn)院兒里，轉(zhuǎn)身便出去了。
暗處走出來個人，一身藍(lán)衣，相貌堂堂，臉色卻是不太好，“你打算何時回來？”
莫子欞頭也不抬，道，“再等等?！?p> 那人有些急了，踱步到他身邊，壓低聲音怒道，“還等？！在等你就徹底留在這里了。納溪他們來了，若是發(fā)現(xiàn)你……”
“我今兒倒是見到墨棐了，”莫子欞笑道，“他還是同小時一般，對自己心愛之物愛惜的很。我同素卿才幾句話的功夫，他差點就要用眼神從我身上瞪出個窟窿來了?！?p> 那人可沒空在這兒陪他懷念過往，抬起手來往他頭上拍了一下，“要不是你姐姐幫你求情，我是萬萬不會幫你的。身為一方水神，竟為了個凡間女子玩忽職守，像什么話！”
聽著這話，莫子欞抬起頭來，臉上似笑非笑，“縱是天上繁華如夢，不及人間相執(zhí)白首?！?p> 這話怎么聽起來如此耳熟？還沒等那人反應(yīng)過來，莫子欞就站起身來，從袖里掏出個荷包遞給他，道，“姐夫，我初見她時，就回不了頭了?！?p> 那人手里拿著那物件兒，禁不住抖了抖，恍然大悟，隨即嘆口氣，“要不說墨棐自小同你最親近，現(xiàn)在看來也屬你倆最是癡情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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雖說是娶妾，但終究是娶得當(dāng)今平侯將軍的嫡女，陣仗也沒比正室夫人差了多少。在這一點上，大將軍府倒是格外懂禮數(shù)。
素卿心里因為昨兒的事情一直悶悶發(fā)重，卻也不能在這大好的日子壞了氣氛，便自個兒憋著，寸步不離地守在素皖身邊。
要說別家姑娘出嫁前都是要哭一哭的，雖不是什么傳統(tǒng)，但總能緩解些離家的悲痛。可素皖一臉淡然，如往日那般穿著喜袍到堂前給大夫人和平侯將軍行了禮，就像是要出門玩會兒那般漫不經(jīng)心。
這冷漠的素府，卻也是養(yǎng)了她這么些年的素府，在這一刻終是將她推出門去，再無回頭之日。
素卿看了眼彎腰上轎的素皖，緊緊地握了握她的手，躊躇了半響卻只說了一句，“姐姐一定要好好的?！?p> 聽到這話，素皖波瀾不驚地臉上才展現(xiàn)了一絲絲笑意，抽出手在她頭上安撫似的拍了拍。
這一下，就像是小時素卿總是頑皮捉弄她，可從不見素皖生氣，只是寵溺地揉揉她的腦袋，笑著說“卿兒下次不可以這樣了哦?！笨苫腥婚g，兩人都已經(jīng)長大到這種地步。
素卿徹底憋不住，淚如雨下。她死死地盯住喜轎緩緩走出街市，素皖自始至終都沒有回頭看一眼。
她從這個生不如死的火坑被人推進(jìn)了另一個前路未知的火坑，未來如何尚不可知，只是再無留戀，心如死水。
迎親的隊伍浩浩蕩蕩的穿過街道，前頭是騎著馬的新郎官，一身大紅色錦袍，絲綢般的墨發(fā)高高束起。臉上卻是沒有絲毫笑意，這二人倒像是急著完成什么事匆匆交了差便分開了。
素皖坐在新房中，幾波人進(jìn)來出去鬧了又鬧，周圍的嬤嬤丫鬟忙著去攔。她卻只是坐在那里，一動不動，悄無聲息。
翠珠候在身側(cè)，實在于心不忍，悄聲問，“夫人，您說句話吧?！?p> 素皖一時沒反應(yīng)過來，片刻才明白她是在叫自己，嘴角添了一抹苦澀，問，“人都走了嗎？”
“走了?！?p> 這會兒應(yīng)該都在前廳鬧酒呢。
素皖一伸手便輕易地將頭上的蓋頭掀了下來，嚇得旁邊的翠珠一個激靈，趕緊伸手接住，道，“夫人怎么能自己掀開，這可不吉利??！”
她沒接話茬，反問道，“有沒有吃的？”
“奴婢這就叫人去準(zhǔn)備?！?p> “算了，”素皖擺擺手，拿起桌上的糕點，“我稍微吃一些就好了?！?p> 此時倒是實在察覺不到任何的餓，只是覺得應(yīng)該找些事情做，不然心里憋著的一口氣就真的出不來了。
素皖坐在桌前，腦袋頂著足夠重的首飾越發(fā)渾噩起來，就連眼角都開始酸澀發(fā)脹。
忍了一天的淚水在眼睛觸及窗戶上貼的紅色“囍”字時，再無法忍耐，盡數(shù)滴落。
“小姐……”
素皖搖搖頭，示意她自己無事。
平日里再堅強(qiáng)，也究竟是個女子，生來就要比旁人嬌弱幾分。天下幾人能受住被家人離棄之苦，又有幾人能承受住情人生別之痛，她之前對素卿說，“不在一起就不在一起吧，反正一輩子也沒有多長”?？伤锌嗫鄩阂值那橐庠谶@一刻爆發(fā)，她要如何，她不過才剛十八歲的芳華年齡，日子卻一下走到了頭。
縱是歲月不饒人，哪有命運碎人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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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日來的賓客，都是劉川柏的故交好友，鬧騰肯定是鬧騰的，但大多人都是奔著看熱鬧來的。畢竟莫公子同素家大小姐得那段風(fēng)流往事幾乎是家喻戶曉，如今情深不敵世情，說起來也多是惋惜。
李仲林拿著酒壺?fù)u搖晃晃地坐下，同旁人交談，“實在想不到莫哥兒是怎么想的，要是我，哪有這種心來看自己心愛的人成為別家新婦?！?p> “小點聲吧，今兒大喜的日子，談那些事情做什么。”
有人出聲阻攔他，李仲林酒意上頭膽子也不小，偏不聽人勸搖晃著去找坐在遠(yuǎn)處的莫子欞。
“哎呀，沒想到能在這時見到莫兄。”
莫子欞心煩意亂，抬眼看見來者更加煩亂了，冷眼不搭理他，獨自喝酒。
李仲林笑嘻嘻地坐過去，滿身酒氣撲面而來，“莫兄怎么把喜酒喝出了一股消愁的感覺？”
旁的都能聽出來他此番是來找事兒來了，剛站起來幾個想要去阻攔，就瞧見一個紅色的身影閃過去拽住了他——是劉川柏。
“李兄若是醉了，就去后頭歇歇。”
字字清晰，雖聽不出怒氣卻是不言而喻的嚴(yán)肅。
周圍伺候的聽到自家主子發(fā)話，不由分說地往前去架起他往后頭抬。李仲林許是真的喝酒上頭了，一時忘記反抗，老老實地被拖去了后頭。
劉川柏像是有話要同他講的，沉默了半響卻未開口，旁的有端著酒盞上前來勸酒的，一會兒功夫又將他圍了個圈兒。
莫子欞兀自呆了一會兒，實在坐立不安，便起身告辭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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女眷是不跟男子待在一起的，在后堂擺了幾桌宴席，陣仗也不小。
申姜在其中，被各家大夫人團(tuán)團(tuán)圍住，聽著耳邊的人七嘴八舌地“傳授”如何在偏房處爭寵的事兒，瞧著陣仗像是要將自己半生在感情上吃的所有苦頭教訓(xùn)都交給她。
看著是為了她好，其實只不過將自己未發(fā)泄的郁結(jié)寄托給另一個人一并發(fā)泄出來罷了。這樣大好的日子，又是些富貴太太，申姜實在不好駁了她們的面子，只好笑著全部接受。
于是一群人聊得更加起興了，誰也沒瞧著走進(jìn)來的素卿。她今日本想著推脫著不來的，這事兒在旁人看來許是值得開心的，但落在素皖身上，卻是個死沉的包袱，甩也甩不掉，硬是把后半生都賠進(jìn)去了。每思及此，她便覺得這酒喝與不喝也沒什么意思了。只是還有一事未結(jié)，心里怎么也放不下，就換了衣服來了。
可剛進(jìn)屋，就聽見一群不知好歹的落魄太太們七嘴八舌地議論，素卿冷笑地看向一旁伺候的丫鬟，道，“怎么，大將軍的規(guī)矩這些年都喂牲畜了，來人都不通報一聲？”
話說的是十分難聽的，臉色也是嚇人的難看，那丫鬟嚇得一哆嗦，趕緊朝里喊了一聲，“素卿小姐到——”
話音未落，房里一片安靜。
素卿不動聲色地掃視了一圈，安靜是安靜了，到底還是有仗著夫家勢力大的，仰著臉輕蔑地瞧她，滿臉不屑。
她懶得同這些人老珠黃的老夫人爭辯，自顧自地坐在了一旁。偏有不知好歹地往上湊著惹她，聲音都帶著尖酸刻薄，“素家小姐真是好大的面子，來了見著滿堂的夫人，也不見行禮?！?p> 周圍有人聽到她出聲也跟著硬氣起來，素卿往日行事不顧禮節(jié)自然是得罪了不少人，有多少人等著機(jī)會想要收拾她一頓。申姜趕緊上前打圓場，“素卿姑娘，這位是李家的大夫人孫氏。”
素卿抬眼，心里冷哼，原來是縣衙之子李仲林的發(fā)妻，丈夫是個蠢笨的，自己腦子也不靈光。素卿站起身來規(guī)矩地行了個禮，瞧著她尾巴都要翹到天上去了，冷不丁地出聲，“小女愚蠢，前些天瞧見李公子同二夫人出門，瞧著陣仗還以為她是正室，又想起旁人道大夫人同李公子年歲相差甚大，當(dāng)時還詫異大夫人竟如此貌美，今兒才知是認(rèn)錯了人，還望夫人見諒。”
話里有話，她是在拐著彎兒罵人。
誰人不知，李仲林肯娶這個比自己大十多歲的女人為妻只是為了倚靠孫家的勢力，甚至在她進(jìn)門半年不到就匆匆娶了個偏房，現(xiàn)在更是妾室無數(shù)。
男人一但有些錢財勢力，想要女人哪是難事，若是再生了一張漂亮的臉蛋兒，那么做壞事都教人找到合適的理由了。李仲林生來浪蕩，對于女人向來是來者不拒，至于她這個大夫人，也只不過是個擺設(shè)罷了。
可誰又敢講出來，為著自己明哲保身也得笑臉相迎，背著心夸贊兩人實在是難得一見的“伉儷情深”。哄得這位大夫人開心高興了，自己也能得到些好處。
素卿才不屑這些，她素來活得自我，是個自私自利的主兒，誰人叫她不開心了她自然也不會叫那人好過。
孫氏氣的臉已經(jīng)扭曲，堂上一片安靜，連呼吸聲都聽得到，眾人皆憋著口氣不敢出聲，生怕把火引到自己身上。申姜往前走了幾步，招呼下人上菜，上前去拉孫氏，道，“素卿姑娘還是個孩子，便不同她計較了。今日大好的日子，姐姐怕不是要駁了我的面子?！?p> 礙著大將軍的面子，孫氏勉強(qiáng)牽動了下嘴角，道，“哪能啊，我也不個隨便就能咬別人一口的主兒?！?p> 呵。
素卿這下是懶得搭理她了，索性坐到了一旁的角落里，把后腦勺對著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