蕭盛對蕭昘的感情很復雜,血濃于水又恨海難填,父母尸骨未寒,左左為難他唯有從心,他差人把老管家叫來,詳問了一遭。
原來大伯真的不是爺爺?shù)墓侨猓瞎馨旬斈甑墓适骆告傅纴恚和庾娓府斈曛琅畠撼鲎吆?,親自上京城去找過親家。
謝家眾口一辭的說,是孫遙自慚形穢,留書離開了婆家,孫鏢頭看了信,無言的離開,因為那封信根本就不是他的女兒所寫。
字跡模仿得十成十的,可是語氣不對,他們?yōu)槭裁匆笤熳约号畠撼鲎叩牧粜?謝家安了什么心?
孫鏢頭在京城逗留了半個月,四處奔走托關系打聽女兒的事情,結果全都徒勞,強龍難壓地頭蛇,謝家在京城是何等身份,孫鏢頭處處碰壁,沒有人愿意和他說話。
直到一位王將軍的千金,私下與孫鏢頭接觸,告訴了這位尋女不得的老父親,他的女兒孫遙在婆家倒地過的是什么日子。
整個京城都說他的女兒,高攀不起掩面逃走,只有這位王家千金,告訴了孫鏢頭真相,謝家是個火坑,謝國公高義,沒想到謝二公子其實是狼心狗肺之人。
聽完,又看了女兒真的留書,孫鏢頭痛哭一場,也不求著謝家要見親外孫了,帶著管家回了故里,這位老管家就是寶來叔的爹。
當謝家被先帝誅殺的消息傳到孫鏢頭的耳朵里,從不飲酒,怕喝酒誤事的漢子,當晚喝了個酩酊大醉的。
“我聽我爹說,當年謝二公子是糟蹋了昌平公主的真心,公主惱羞成怒,因妒生恨才唆使先帝殺了謝國公一家,還引來了豺狼,差點把晉國亡了?!皩殎硎暹€記得當年大家南逃的情形,孫鏢頭帶著整個鏢局的上下二十多口人逃難的凄涼。
老百姓都想著逃往長公主的封地求得庇佑,先皇昏庸長公主賢德,聽說京城里不少達官貴人都投奔長公主去了。
鏢局二十多口人也跟著流民去了封地,一路驚魂未定終到泯城,男女老幼都衣衫襤褸蓬頭垢面。
當時,泯城太守請了蕭老太爺當教頭,領著泯城的十五歲以上的男丁,手持長棍在城中巡視,以免逃難來的流民鬧事。
孫鏢頭這才和女兒,大弟子團聚。
“當時,謝家已經(jīng)沒了,老太君不喜歡大爺,想把他送得遠遠的,老太爺不忍就和你外祖父說,到底是老太君的骨肉,養(yǎng)熟了就好了。“寶來叔沒見過謝二公子,但孫鏢頭每次看到大爺,臉色都一沉,大爺容貌出色,和老太君并不像,那就是像足了謝家的人了。
“當時兵荒馬亂的,還有人碎嘴大爺?shù)纳硎?,平亂之后,京城的王將軍家來了一封信,就是那位好心的王家千金,她告訴老太君謝家平反無望,讓老太君好自為之?!?p> 蕭盛仔細揣摩了前因后果,說道:“大伯也就是那時候改姓蕭的?自此之后,蕭家上下也就不曾提過大伯的身世,也和京城來的那封信有關?!?p> “對,那位王家千金,還囑咐太守要照顧蕭家,因這層關系,老太爺才得以發(fā)跡。“當時孫鏢頭帶著二十口人,早就捉襟見肘,正想著解散了鏢局,讓他們各自謀生。
誰知上天眷顧,泯城要運糧上京城,緩前方兵馬糧草的緊缺,太守四處拼湊人馬,京中有人脈的蕭家自然雀屏中選:“咱們蕭家,就是從那次運糧發(fā)跡的?!?p> 這段過往家中少有人提及,原來當年是這樣兇險過,蕭家曾經(jīng)冒死留了謝家的遺孤!
奶奶原是謝家的兒媳。
蕭盛聽完只覺一身冷汗,大伯的親爹,竟然是被先帝誅殺的!雖然先帝失德,險些亡國,長公主也沒有扶立新帝,而是在太廟前,親手鞭笞了先帝罪告天下。
這天下還是趙家的天下,長公主若要深究,謝家二房還有血脈在蕭家。
只需有心之人進言,一個包藏逆賊之后罪名下來,抄家殺頭都是輕的。
蕭家和孫家能幸免于難,應該是多得那位王家的千金相助。
后來發(fā)跡也是托了她的照顧。
好不容易得來的數(shù)十年安穩(wěn)富足,又因謝家一夜覆滅。
是緣是孽,不是不報,是時辰未到的意思么!
謝家,謝家!
蕭盛從未見過謝家的人,沒由來因為蕭昘也遷怒了。
“二公子,表姑娘醒了。“丫鬟敲了敲書房的門,稟報蕭盛。
“恩,我待會兒就過去。“蕭盛回答。
“寶來叔,我先去看看青丫頭,有什么事兒你先看著辦罷?!笆捠⒊瘜殎硎遄饕?,正準備離開書房去看青丫頭。
“二公子,三公子和貴三已經(jīng)有一天不知蹤影了?!袄瞎芗覔牡恼f。
蕭盛表示無需擔心,讓老管家不用多心,就像青丫頭說的,貴三是謝家的老人,蕭昘是謝家唯一的血脈。
一個遺孤一個忠仆,能出什么事兒。
出了事兒,他蕭家也不想沾!
死的人還不夠么!
看二公子面色不對,管家也不再多說,三公子前兩日才鬧了一地血,現(xiàn)在表姑娘又病重接回了家里。
煩心的事兒,只多不少。
何必又去徒增少東家的煩惱,再說,鹿背山的山賊,不知道被那家仇人給滅了,尸身都是路過的商賈送到官府的。
三公子這么大的人了,還能出什么事兒。
干活利索的丫鬟扶著女子坐起來喝藥,伍戉青一口一口喝著湯勺的黑汁,她渾身虛軟連一根手指都抬不起來,全靠丫鬟照顧。
“表姑娘,要糖霜么。“丫鬟喂完藥汁,把藥碗擱在桌上,捧了一碗糖霜過來,糖霜是米黃色的,晶瑩剔透使人望之生趣,想要嘗一口看看。
可惜伍戉青累了,連舌頭含著砂糖都不想,她搖搖頭丹田氣虛的說:“我想靠著睡一會兒?!?p> “那我給表小姐下帳。“
高床軟枕,伍戉青被養(yǎng)嬌了,聞著清淡的熏香,她眼皮沉沉又睡了過去,期間蕭盛到了門外都不曉得,蕭盛沒有攪擾她,剛才他剛與長秋寺大師傅談過青丫頭的病情。
大師傅看了尹公子留下的方子,直夸口是杏林世家的手筆,還抄了一份回去留案。
“那青丫頭子嗣艱難的事兒,也有的治?“蕭盛想到了這事兒,倒地是在他心里留下了一個疙瘩,他想既然大師傅都夸尹公子請來的大夫厲害,那子嗣艱難的問題,也應該能解決的。
蕭盛知道自己古板,可尹公子是獨苗,若青丫頭這樣,見了未來婆家的姑奶奶,會不會被對方嫌棄。
“這,貧僧也不曉得?!按髱煾等鐚嵪喔妫簧脣D科,看得出皮毛要根除醫(yī)治就難了:“底子打好了,也能藥到病除?!?p> “勞煩大師傅了?!澳蔷秃煤灭B(yǎng),好在蕭家不缺這些大補之物。
“阿彌陀佛?!?p> 傍晚,伍戉青用完藥膳粥,丫鬟給她開了一掌寬的窗透氣,夕陽西下廊子外的燈籠迎風搖曳。
這間屋子的眉梁還有被火熏過的痕跡,窗戶是新漆的,桌椅床榻好像是存在庫房里的老物,聽丫鬟念叨過幾句,說原來老太君和表姑娘的院子,被三公子分家要走了。
不知道將來做什么用,所以二公子就把這間暖閣重新布置成表姑娘的臥房,等來日重新修一座小院給表姑娘住,就算將來嫁出去了,也不怕夫家欺負了沒地方住。
蕭盛啊,什么是骨肉相連,這就是骨肉相連,蕭家的二公子和蕭老太爺一樣心慈仁厚,總想著給別人留后路。
“青丫頭,你覺得可好些了?!笆捠⒂眠^飯又過來看她,怕她仍覺得不適,于是站在門外也不進去叨擾,他進去了青丫頭就得以禮待之,費心費神。
丫鬟聽到門外二公子的聲音,看他高大的身影投在窗門上,低聲詢問了表姑娘的意思,等伍戉青點點頭,她利落的放下兩重紗帳,仔細看看后才去給蕭盛開門。
“二公子,請進?!把诀叽蜷_房門,二公子站在廊下,離房門留了一步遠的距離,仍是往日恪守成規(guī)的樣子。
蕭盛走進了暖閣,看到紗帳落了兩重,屋子里收拾得僅僅有條,一切都規(guī)規(guī)矩矩的,很滿意的打賞了丫鬟一竄碎玉的串子。
丫鬟感激領賞,她打開門窗,捧著針線笸籮,到了廊下做繡活。
她知道二公子有話和表姑娘說,礙于男女七歲不同席的規(guī)矩,她要給兩位主子落帳,但又不能聽主子們的私話,留下孤男寡女更不可,打開門窗后,自己在廊下做繡品是最合適的。
這丫鬟機靈細心確實是過人之處,也是她后來能跟著伍戉青上京,并在名門大戶某得一席之地的原因,這都是后話了。
“青丫頭,奶奶她,當年是不是很苦。“所嫁非人,簡直就是每個女子的噩夢,蕭盛記憶中的奶奶,一直都是笑口常開慈眉善目的。
她年少曾所嫁非人,曾生下了自己不喜的孩子。那段日子的凄苦,如人飲水冷暖自知。
“老太君臨終前告訴我,她當年嫁得稀里糊涂,開始就門不當戶不對,又被人詆毀高攀,整個京城都當她是個笑話!昌平公主又不愿放過她。“兩重紗帳外的人模糊得只能看到一個影子,伍戉青也不需隱藏情緒怕在男子面前失態(tài),她說得咬牙切齒:“婆婆苛責,丈夫虛情假意,被嫌棄出身粗鄙,那個有骨氣的女人受得了?!?p> 是啊,這樣的婆家,那個女人受得了!蕭盛萬幸奶奶逃走了,不顧一切的逃走了,躲過了一場殺身之禍,還和爺爺開花結果。
可惜晚年凄涼,看著所有付之一炬,竟是因為當初自己心軟留下的謝家血脈所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