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的雨也不知是從何時便開始了,是凌晨,是初曉?沒人知道,只知道今天的雨一下便淅淅瀝瀝停不下來了。
出了京都,駕車往南面走上一段,花不了多少的時間,只消片刻便可來到一處郊外。
郊外的風景沒有多大出奇的地方,只有一條小河,河水不深,因為落雨的緣故也沒了往日的清澈,只是及膝深的河水今兒愣是看不見底。
河畔有一間小亭子,亭子很小,容不下幾個人,三兩人便足矣,若是再多,這雨就遮不住了。
但好在精致得不錯,雖用料簡單,但做工精美,平時也少不了有人用心的修葺。
只是這么個小地方,今天卻來了兩個大人物,一個正是秋鎮(zhèn)雄的二兒子,威武軍團左軍參謀秋霜涼,另一個則是當今皇上的小女兒九公主許君月。
如果說這個地方非有什么特別之處的話,便是這連綿一片的柳樹。
珠印先移,露垂寒榭。
雨水順著小亭青瓦落下,是串成的珍珠蓋頭,沒有了九公主的身份,小家碧玉,就如一個普通待嫁的姑娘,閉著眼睛,淡淡的畫眉靜靜看著亭外的雨景。
“轱轆轱轆……”
馬車的聲音漸漸靠近。許君月聽著周圍的一響一動,是什么爬上了新芽,是什么落入了水中。
“轱轆轱轆……”
一架馬車漸漸從雨幕中露出身形。許君月輕輕動了動眼睛,但始終沒有睜開,雙手在藏在袖中,盡力掩藏自己的情緒。
“轱轆轱轆……”
馬車停在了小亭旁邊。終于,她還是壓抑不住自己內心的激動,不爭氣地睜開了雙眼,轉過身直勾勾地盯著近在咫尺的馬車。
“嘩——”
一把油傘從馬車中探了出來,秋霜涼撐著油傘,卸了一身的紅油粉面,換上了一身的白袍勁裝。
他知道,他的父親更喜歡這樣的自己,也許也只有這個時候他才能有心去討得一點父親的歡心吧。
“你還是來啦?!痹S君月趕到亭邊,但終究還是停下了腳步,她的語氣沒有傷心,沒有高興,倒是多了預期之中的成熟。
“五年了,你每年都來這里,你到底要逃到什么時候?我知道秋將軍的死對你有很大的打擊,但時間已經過去了,你應該開始新的生活,不要再渾渾噩噩了?!?p> “我已經等了你五年了,你知道我還有多少的青春可以等待嗎?”許君悅近乎哭了出來。
當年秋鎮(zhèn)雄將軍就是以和九公主定親為由將秋霜涼支了回來,秋霜涼還未進入京都就聽聞秋鎮(zhèn)雄將軍的死訊,結果,秋霜涼逃婚了,消失在了整個京都。
九公主當著所有大臣的面,當著天下人的面丟了面子,但她不在乎,她深愛著秋霜涼,她也知道秋鎮(zhèn)雄將軍的死對他的打擊有多大,她理解他。
聽聞秋霜涼失蹤了,許君月滿世界的找他,但始終沒有找到,許君月快瘋了,就在感覺整個世界都要崩塌之時,秋霜涼又出現(xiàn)了在大家的面前。
秋霜涼再次第一次出現(xiàn)在大家面前正是一個伶人的模樣,許君月本以為那個秋霜涼再次回來了。
她興沖沖地去找他,但此時的秋霜涼變了,以前的秋霜涼見面總是一句“小生這廂有禮了?!钡F(xiàn)在,秋霜涼變得冷漠了,逃開了所有人,專注于那小小的舞臺。
最開始,許君月總是耐心地陪伴著他,希望他能有所好轉,第一年如此,第二年如此,第三年也是如此,但漸漸,許君月耐不住了,就如同現(xiàn)在這樣。
秋霜涼看來許君月一眼,輕輕將油傘往前壓了壓擋住她的從視線,也擋住自己的視線,只是看著腳下的小路,默數(shù)石板的數(shù)量。
來來回回已經幾年,石板只有那么幾塊,還是他親手鋪的,他哪能不知道石板的數(shù)量,十九塊,正是五年前他的年齡數(shù)。
雨水從傘后沿滴落,正好打濕了秋霜涼的腳后跟,他走得很慢,就如同上刑場的犯人,每一步都是多活一秒的希望。
“都進了亭子為何還將傘具撐著,亭子本來就小,莫不是你想將我擠出去?”許君月鉆進了秋霜涼的油傘下,油傘本就小,這樣一擠兩人直接貼在了一起。
“怠慢公主了,還望公主恕罪?!?p> 秋霜涼收起了雨具,將其立在了一旁,抬頭一望,小亭內已經準備好了祭品,倒是和前幾年準備的一模一樣。
記得秋霜涼每年都是準備的一樣的祭品,第三年的時候,許君月就提前準備了祭品,但她準備的祭品太過華麗,說是祭品,倒不如說是喜宴,結果秋霜涼直接將許君月準備的祭品打翻在地。
那一年,許君月第一次對秋霜涼大發(fā)脾氣。
今年,許君月還專門學過祭祀的規(guī)矩,而且準備的也不再是什么貴重之物,規(guī)矩學會了。
案上準備的物品也是和秋霜涼的一模一樣,沒辦法,每年秋霜涼準備的祭品都是一成不變的。
秋霜涼看著擺的整整齊齊的祭品,倒是沒有再次將其打翻,只是又從隨身的籃子中拿出了自己準備的祭品。
和往年一樣,都是一些平常百姓的物什,要說什么特殊的就算那瓶汾酒了。
秋鎮(zhèn)雄生前好酒,但由于身居威遠大將軍的要職,秋鎮(zhèn)雄將軍不得不嚴格要求自己,從不偷閑,只有真正有了閑時,才會小酌兩杯。
他不貪杯,不貪貴,平常小酒,兩杯便足,還說什么“平常小酒最易得”。
秋鎮(zhèn)雄將軍戰(zhàn)死沙場,甚至尸體都沒能尋回,聽說朝廷為其立了一處衣冠冢,但現(xiàn)在秋霜涼已經離職,落了尋常百姓,那處地界他進不了。
若真要論他的身份,進入那處倒也沒有絲毫不妥,甚至許君月將軍也有意帶他進入,但秋霜涼卻拒絕了,那本就只是一處衣冠冢,還是他人立,何處不可拜。
秋霜涼拿出靈位,小酒滿上,敬一杯,喝一杯,跪地磕了三個響頭便起身離開,許君月準備的祭品他也不再看一眼。
“秋霜涼,我恨你!我恨你!”
雨仍在下,也從未停,淹沒了人的哭聲,沒人打開珠簾,卻有人帶來了雨季,誰落下的新娘,坐在雨中的花轎,看不見新郎轉身時觸碰的漣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