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夫人,時候不早了,您早點休息吧?!痹潞烧驹谝慌?,小心開口勸道。
秦氏站在窗下,一直盯著外邊看,神色有幾分恍惚,喃喃地問道:“二爺今日又在書房歇下了?”
月荷低下頭,聲音細微幾乎不可聞:“嗯?!?p> 秦氏自嘲一笑:“罷了罷了,隨他去吧,這么多年了,是塊冰都捂化了,可他軟硬不吃,我能怎辦?”
月荷不敢接話。秦氏嘆息一聲,走到床前,也不洗漱卸妝,直直的躺下了。長夜寂寂,除了她再無別人,蕭明喆寧愿一個人住書房,也不愿意回來,什么愛看書?分明就是躲她罷了。秦氏又想起方才聽到蕭明盛說的話,朦朧間淚打濕了枕頭,只恨她的爺娘老子沒叫她們姊妹讀過什么書,只是些許認得幾個字罷了。
一時想到傷心處,秦氏情不能自已,伏在枕頭上痛哭起來。
書房里的蕭明喆并未留意到晚飯時妻子的情緒,平日里秦氏豁達開朗,幾乎沒有哭鬧過。蕭明喆雖惋惜自己的妻子不能識文斷字二人心意相通,但是對于秦氏這樣爽利的女子也有幾分欣賞,兩個人相處談不上什么濃情蜜意,但是都相敬如賓從未紅過臉。
此刻他正在明亮溫暖的燈光下讀阿續(xù)寫下來的東西,一向光明磊落穩(wěn)重沉靜的公子哥蕭明喆,在這一瞬間有些許的心虛和愧疚,畢竟手中的東西來自他弟弟的小妾。并非他故意有了偷窺的心思,只是才讀第一句,就忍不住想繼續(xù)讀下去。平日里溫和的目光在此刻突然明亮放出異樣的光彩來,若不是今日所見,恐怕他自己都不會相信,世上真的有一個人,和他的想法幾乎一致,紙上的話語,仿佛出自他手。
這一種窺探帶來的是意想不到的收獲和尷尬,令他驚喜的是,這世上確實有人與他心意相通,令他尷尬的是,他沒辦法和她有什么交談。
蕭明喆無意識地摩挲著紙張,輕輕嘆了一口氣。原來這樣的人一直在自己身邊,卻從來沒有發(fā)現(xiàn)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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初夏的夜晚漸漸熱了起來,睡夢里仿佛身邊有一個大火盆,炙熱的散發(fā)著熱氣,就快要呼吸不過來。
阿續(xù)是被熱醒的。迷迷糊糊醒來時,只覺得身上異常沉重,原是蕭明庭將頭埋在她肩頸處,一頭長發(fā)纏繞在她的手臂和脖子間,他的整個身子幾乎都趴在她身上,沉甸甸的叫阿續(xù)喘不過氣來。
也不知他是怎么睡得著?阿續(xù)心里無奈,試圖推開他,又不想太用力,微微偏了偏頭,往外挪了一些。卻聽見他仿佛嘴里嘟囔了一句:“阿續(xù),別鬧?!?p> 她低聲笑了一下。
剛想替他理理頭發(fā),不想他突然睜開眼,猛地往后退了一下,只睜著眼睛,仿佛是在努力辨認眼前的人是誰。
阿續(xù)被他嚇了一跳,柔聲詢問道:“怎么啦?做噩夢了?”
蕭明庭愣了一下,仿佛回過神來,緩了緩,又重新趴過來,手腳并用將阿續(xù)攬在懷里,毫無防備地聲音里有些許委屈和柔軟,他小聲說道:“嗯?!?p> “沒事沒事?!卑⒗m(xù)拍拍他的背安慰道:“要不要喝點水?”
“不要?!笔捗魍フf,在那一瞬間他以為身邊睡著的是謝錦妍。夜里神志不清楚,他稀里糊涂開口叫了阿續(xù)的名字,若是身邊的人是謝錦妍,那可就太尷尬了??捎洲D(zhuǎn)念一想,若是與謝錦妍同房,他哪里是像現(xiàn)在這樣的德性?還真的是睡糊涂了。
好在阿續(xù)沒有追問,他稀里糊涂地糊弄了過去。
“睡吧。”阿續(xù)沒繼續(xù)追問,只輕輕地拍著他的背,可這一驚一乍,蕭明庭睡意全無,意識慢慢恢復清醒。
只是兩個人都沒有說話,聽著彼此的呼吸聲,盯著漆黑安靜的夜晚。許久,才聽見蕭明庭開口喚她:“阿續(xù),你睡著了嗎?”
“沒呢?!?p> “很快,我們就要動身了?!?p> “嗯?去邊疆么?”
“嗯?!笔捗魍サ溃骸盎噬蠜]有下旨,可是這是遲早的事情了,明里暗里提過許多次了?!?p> “嗯,也挺好啊?!卑⒗m(xù)溫和笑著道。
“其實不好。”蕭明庭支起身子來,問她:“我是不是很沒用?蕭家軍沒了,還要被趕出金陵去一個荒涼的地方……我”
阿續(xù)攬著他的肩膀,抬起頭來吻了吻他的嘴唇,堵住了他的話。
“是我們要出去看看外邊的世界的,草原,雪山,大漠,飛鷹,駿馬?!卑⒗m(xù)撫摸著他的臉頰:“你答應我的,忘了不成?”
蕭明庭笑了起來:“也對?!?p> “其實在金陵又不好,你是武將,天生就應該上疆場守國土,像如今每天窩在金陵,待在這一方小小的土地,你又不自在?!卑⒗m(xù)道。
“是啊,我小時候就是跟著父親一起出入軍營的,還有二叔和大哥,那時候走南闖北沖鋒陷陣,實在是痛快多了?!彼坪跏谴蜷_話匣子:“只是這幾年戰(zhàn)事不緊,家里又有了許多變故,才窩在金陵,整日里不曉得過得有多憋屈。”
“嗯,是啊。”阿續(xù)順著他的話道:“還是天高任鳥飛來的自在?!?p> 這么一說,蕭明庭覺得暢快了許多,只是仍舊有些憂心:“我只是想著,那邊苦寒,又要讓你隨著我吃苦頭了?!?p> 阿續(xù)卻笑了起來:“小瞧我不是?”她悠悠一嘆:“我這一輩子,最不怕的就是吃苦頭了?!边@世上能吃的苦,她都吃過了。
阿續(xù)笑著拍拍他:“更何況,能和你在一塊,哪里還覺得苦?”
這話說的蕭明庭心花怒放起來,他低下頭吻她:“莫不是吃了蜜?今日怎么這么甜?”
兩個人濃情蜜意,一時又鬧成一團,寬衣解帶,肌膚相親,不覺已經(jīng)是后半夜,才又昏昏睡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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蕭明庭才走了一會,阿續(xù)站在院子里擺弄花草,卻見一個小腦袋從院門口露了出來。
虎頭虎腦的,正是可愛的時候。綠蘿扭頭一看,原是蕭琢,身后跟著的乳娘著急忙慌的要去拉他,可這位小少爺已經(jīng)邁著小步子跑了進來。
平日里謝錦妍不許孩子亂跑,阿續(xù)接觸蕭琢的機會也不多,當下見孩子進來,也有些好奇。
“柳姨娘,我爹爹……在……在這里?!笔捵吝€小,說話不利索,可這幾句話,阿續(xù)便明白了孩子的意思。
于是她蹲下身子道:“你爹爹才出門了。”
蕭琢嘴巴一撇,看樣子就要哭,他上前幾步就揮著小拳頭打阿續(xù):“壞……搶爹爹?!?p> 乳母嚇壞了,忙上前拉著孩子:“琢哥兒,使不得!使不得!”綠蘿也趕快擋在阿續(xù)面前,恐孩子傷了她。
蕭琢被乳母抱起來,放聲大哭起來:“爹爹……爹爹……”
阿續(xù)示意綠蘿讓開,她溫和道:“孩子還小,無妨?!笔捵吝€在哭。阿續(xù)看他眉眼與蕭明庭酷似,想到稚子無辜,畢竟也是一個仰慕父親的孩子,于是心軟哄到:“等你爹爹回來了,就去看你好不好?”
“我不信……”蕭琢有幾分賴皮勁上來了,在乳母懷里不依不饒地哭鬧。
綠蘿皺著眉頭,心想這孩子也太沒有禮貌了,怎么這樣潑皮?
阿續(xù)仍舊好脾氣,認真道:“我說的是真的,你要是不信,我也沒法子。你可以回去等一會,看你爹爹會不會去看你?到時候再說也不遲?!?p> 乳母詫異地看著阿續(xù),這位柳姨娘怎么和一個兩歲的孩子講起道理來了?若是換做夫人,早就呵斥教訓他不許哭了。
只是沒想到,懷里的蕭琢不再哭鬧,抽噎著道:“那好?!?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