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57章:薄幸兒郎
九無妄再抬首,便見那丫頭微微側(cè)著頭,一臉蒼白,緊緊擰著眉,眨了眨眼:“九公子?”
聲音之虛弱輕軟,實在惹人心疼,九無妄不著痕跡松了手,只淡淡點了點頭,嗯了一聲,掩去了眉宇間一切的心疼和心碎。
應(yīng)邇又眨了眨眼,看見自己身上的衣服又換成了干凈的里衣,這屋里又只剩她與九無妄,頓時一驚:“你……!”
“不給你換下濕衣服,你就要凍死了!”九無妄別過頭,努力擺出一副無所畏懼的表情來,淡淡道,“再說了,也不是第一次了?!?p> “你還敢說!”她還不信了,這么大個公子府還找不出個女子來幫她換衣服!這九無妄分明是趁人之危!
但她畢竟是在這寒冬臘月天里淋了好一會的雨,寒氣入骨還發(fā)著燒,再加上原先的凍傷也沒好透,這么一說話,動起怒來便連連咳嗽了幾聲。
九無妄慌忙給她順氣,又端來了一碗在一邊晾著的姜湯:“我讓青鋒去煮的,你先喝了暖暖身子,回頭再自己開點藥調(diào)理調(diào)理。”
她只好就著他的手,勉強(qiáng)喝盡了一碗溫?zé)岬慕獪?,姜湯如濁酒般燙喉,順著喉管一路灼到腹胃,頓時醒了她的神,再抬頭看去,九無妄眉目深斂,一雙深邃的眼里,寫滿了擔(dān)憂和急切,便立馬推遠(yuǎn)了瓷碗,抹了把唇角:“你在這里做什么?”
“我到要先問問你,明知道沈決明是個小人,作什么死非要去太醫(yī)院不可?”
“我說過的,”她別過頭,不敢直視他那雙眼里鮮少出現(xiàn)的真摯情感,扯謊卻是依然是手到擒來,“我的目的,就是光復(fù)應(yīng)家的絕世醫(yī)術(shù),要傳承醫(yī)術(shù),太醫(yī)院,才是最好的出路?!?p> “你瘋了?”九無妄不懂,難道傳承醫(yī)術(shù)真有那么重要?連自己的性命顏面都不要了?“區(qū)區(qū)醫(yī)術(shù)罷了,值得你伸出臉去給人打?值得你大雨傾盆給人下跪磕頭?”
“你……你都看見了?”她更別過頭,低垂下眉眼,鼻子一酸,差點落下淚來,她什么委屈都可以忍,什么臉面也可以不要,什么折磨辱罵她都可以受著,可……
當(dāng)這一切被明晃晃血淋淋剖開了展示在他面前,便更有千倍萬倍的委屈涌上心頭,比當(dāng)時甚至更委屈,更想哭。
九無妄緊緊攥著拳頭,手背上青筋暴突,別過頭去,不敢問她是否怨自己明明看見了一切,卻不去相救,只好沉默以對。
時間在這詭異的沉默中被揉碎了又拉長,他忍不住伸出手去,小心握住了她冰涼的素手,那謹(jǐn)慎的模樣,似乎生怕捏疼了她。
當(dāng)她的手倏忽觸及到那抹溫?zé)釙r,飄忽四處無處安放的情愫忽然之間就從指隙里溜走了,便立馬抽回了手來,眉目忽然冷冽:“九公子,男女授受不親,如今不比在軍中,條件苛苦,您如此這般,于我清譽有損,還請九公子注意方寸才是?!?p> 九無妄立馬騰一下站起身來,眼中深情不再滿是盛怒:“林——安——!”
應(yīng)邇卻是半點不懼于他,只垂首道:“九公子心中,本已有了良人,何苦一而再再而三的,污了在下名譽,哪怕于您那位良人,也是不忠不義之舉,您既將她藏于心,刻于骨,便該忠貞不渝,一心一意才是,堂堂九公子,何必做那薄幸兒郎?!?p> 九無妄聞言,便又想起那個模糊的苗女身影,她嘶啞的聲音又響在了耳邊,只是,那模糊的身影,又一次,和眼前和少女的姿態(tài),重合在了一起,似真又似假,如霧里綻的花,再也分不真切。
那天,那苗女亦蒙著眼披著發(fā),戴著走一步便叮咚一聲響的苗家銀冠,今日,她也披著一頭長發(fā),軟化了三分英氣,更平添了七分溫婉與綽約。
可……
納鈴是納鈴,林安是林安,她們,本不該是同一人。
若無端將納鈴的情感加諸于林安身上,平白污了她清譽,于誰,都不曾公平。
應(yīng)邇話一出口,便宛如身上脫了力,更虛弱下去,往被窩里一倒,閉著眼道:“九公子,在下病弱,身子不適,不便見客,還請九公子,回吧。”
九無妄看了她一眼,到底是拂袖轉(zhuǎn)身而去,那背影之決絕,猶如利箭一把,狠狠扎在她心尖上,心間里滴下的血,都化作了盼兮美目暗轉(zhuǎn)的水汽和流光。
納鈴那么善良,那么溫柔,她比自己,更該得到深情與憐愛,而自己……
終究不配也不該擁有這般入骨的羈絆。
她任由淚水洇濕了身下貂皮,哭夠了,套上外衣,不愿再披他送的那件大氅,扯了那床貂皮往身上一裹,遮住了一頭秀發(fā),便跌跌撞撞闖進(jìn)了三無相房里,撲到了他床前。
三無相本就急成了一團(tuán),見了來人不由一驚:“小邇?你怎么過來了?”抬起她小臉一看,卻見她臉上還有尚且淺淡的指印,一雙眼更是腫成了核桃,眼中還蓄著不敢滴落的晶瑩淚珠,便立馬又追問道:“怎么了這是?無妄他欺辱你了?”
應(yīng)邇吸了吸鼻子,沉默著不回話,只伸手抹去了自己的眼淚。
他見狀不由怒從心起,便向無欲道:“去,讓你九弟在床上躺一個月,不許他下床?!?p> 無欲僅露在外的眉眼頓時彎成了新月,像個孩子似的樂了,拔腳就要走,卻被應(yīng)邇喊住了:“與他無關(guān)?!?p> 三無相忙向他招了招手,讓他回來,他不大高興的跺了剁腳,才慢騰騰回了床邊。
“那是怎么回事?”
她垂眸,良久才道:“是在太醫(yī)院受的委屈?!?p> 三無相聞言冷哼一聲,又向無欲道:“知道那沈決明家住哪嗎?揍不了你九弟,我許你去揍他,只準(zhǔn)揍三下,多了不許,只讓他下不了床就是?!?p> 無欲聞言又樂了,他手癢,沒架打總閑得慌,揍不了九無妄,欺負(fù)欺負(fù)老人家也是好的,只是抬步剛要走,卻又見三無相伸手悄悄往里招,示意他留下,頓時懵在了原地,走也不是不走也不是,滿臉都是不知所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