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55章:傲骨輕狂
慕想宸正在大殿之中,斜躺在主位的坐墊上,拿著一卷棋譜有一搭沒一搭地看,時不時捻一塊酥香四溢的白云糕往嘴里放,悠哉游哉的,便見江汜急匆匆地闖了進來:“二殿下!不好了!九公子來了!”
“九無妄?”慕想宸放下咬了一半的白云糕,輕輕挑了挑眉,“這大雨天的,他來做什么?我與他又沒什么私交的?!?p> “誰說不是呢,還殺氣沖沖的,一身雨水,看著像是傘都來不及撐就趕過來了,殿下您見是不見?”
慕想宸放下棋譜,又裹了裹身上的大氅,細想之下,那小子是出了名的喜怒無常嗜殺狠戾,輕易拒絕不得,為了避免他在自己這扶蘇荷華殿發(fā)瘋,便只好向江汜道:“罷了,讓他進來吧。”
江汜應(yīng)了聲,自退下去請九無妄了。
九無妄在他引下,淌著一地的水便急匆匆進來了,那架勢,活像是被誰攆了似的。
一進大殿禮都沒來得及行,便擰著眉急切道:“二殿下!林安出事了!”
慕想宸一驚,立馬坐直了身子:“怎么回事?”
他也顧不上眉宇發(fā)絲間滴下的水,一路輕功疾行,早就喘得上氣不接下氣了:“她跟那沈決明有私怨,卻不聽勸誡也不知道是著了什么魔,非要去太醫(yī)院不可,今天第一天當(dāng)值,若是落在沈決明那老兒手里,是斷斷得不了好的!”
“什么!”
那丫頭!
那一巴掌還是打輕了!那般勸誡之下居然還敢去淌太醫(yī)院的渾水!
江汜眼見著慕想宸倏忽一下站起身來就直直往外走,忙追問道:“二殿下!你這是要去哪??!”
“太醫(yī)院!左右以我這病體,親自去太醫(yī)院也非常事了?!?p> “二殿下!傘!傘!”江汜順手抄起一把傘就去追,慕想宸這才想起大殿里還戳著一個九無妄呢,便又回過頭來:“江汜,給九公子拿件蓑衣斗笠來。”
江汜看了慕想宸一眼,瞬間清楚了他其中意味,這才反應(yīng)過來,忙低頭應(yīng)了趕去辦。
兩個人這便一路無言,只急急往宮里趕去。
大雨絲毫沒有減弱的趨勢,反而越下越大,冰雨泠泠,透骨蝕心,應(yīng)邇跪在雨中,任由暴雨打在臉上,只覺臉上連那兩巴掌火辣辣的疼都感受不到,渾身冷得直顫,臉色煞白得可怕。
而沈決明——
他嫉妒父親的神醫(yī)之名,更嫉妒父親在御前所得的恩賞,最終在太子死后羅列了一系列罪證,更偽造了一張假藥方,導(dǎo)致父親凌遲處死,應(yīng)家滿門抄斬。
而現(xiàn)在,這個人正正襟危坐端著大官架子,受八方追捧,坐在自己面前。他如今依然是風(fēng)風(fēng)光光堂堂正正的太醫(yī)院院正,而自己,不僅家破人亡,甚至只能跪在他面前,被掌嘴,被罰跪,在這寒冬臘月里受到冰雨洗禮。
她有多想,多想親手殺了他!
可她不能。
義父在死前,用一條性命還清當(dāng)年恩怨,用一生肝膽教會她——
查清當(dāng)年真相,便是最好的復(fù)仇。
他該死,可不該由自己動手,他該堂堂正正的背負(fù)著一世罵名,把姓名寫在惡人簿首,以負(fù)罪之身為贖罪而死。
跪,她跪了。
該挨的打,她也挨了。
韓信一代豪杰,尚且能受胯下之辱,她區(qū)區(qū)一個女子,又有什么不敢做的?
江汜和九無妄都穿著蓑衣和斗笠,遮擋著面容,遠看和一般小廝無二,垂首跟在二殿下慕想宸身后一路趕到了太醫(yī)院門口,便見大雨傾盆之下,那一抹單薄身影跪在院中,背影里都透著寒涼。
九無妄只覺腦袋里一片空白,滿滿的都是那格外單薄的背影,抬步就要上前,卻被人一把抓住了手腕。
慕想宸向他搖了搖頭:“這路艱險,不可回頭,她既然自己往這條路上走,跪著也得自己走完。”
“二殿下!”那丫頭腿上凍傷未愈,哪經(jīng)得住這么跪!
“不許去!”
九無妄回頭,竟在這往日里最是溫潤如玉,脾氣溫順如羊羔的二殿下眼里,看到了翻騰而起如云似霧的濃濃殺氣!
那雙眼,和他一樣,裝不下天地,也容不進社稷,只有瓢潑大雨里那個瘦弱而單薄的身影。
應(yīng)邇嚼了嚼將那片參咽下去,深呼吸了一口氣,這才抬首提起袍角,往前一步步跪著走到門前,向廳中正襟危坐的沈決明重重磕了個頭,“林安……知錯了……請院正大人,大人有大量,莫與在下一般見識!在下日后,定當(dāng)唯院正大人馬首是瞻,任憑院正大人處置!”
九無妄見她彎折的脊骨,心下有什么東西轟然崩塌,細密的針扎滿心上,呼吸之間疼痛蔓延。
那丫頭一身輕狂傲骨,決然不折,終究,在這世道面前折了腰。
慕想宸緊緊攥著的手終于放開,淡然轉(zhuǎn)身,完全沒有進門的打算:“走吧,她死不了?!?p> 她終于,學(xué)會了該怎么樣圓潤的活下去,這世道,總能磨平她的棱角。
沈決明見狀倒是樂了,再怎么狂,到了太醫(yī)院,還不是得像只狗一樣跪著舔自己的鞋面!
杜衡小心彎下腰,悄聲道:“師父,他好歹是定國公的義弟,多少還是要給他留些面子的,索性留著他性命,我們也好日后再慢慢玩?!?p> 他聞言點了點頭,輕輕松松弄死他,哪有慢慢折磨來的有意思!當(dāng)下便放下杯子站起身來,走到她面前,一臉高傲:“小子,記住了,你是一步一步,跪著走到我面前,來求我的,現(xiàn)在,記住自己是誰了嗎?”
應(yīng)邇的額頭還磕在地上,噼啪直響的雨水順著脊背流淌下來,模糊了視線,只應(yīng)道:“記住了?!?p> 他這才獰然一笑,冷哼一聲:“杜衡啊,既然林侍醫(yī)已經(jīng)知道錯在何處了,便帶林侍醫(yī)去領(lǐng)了他的官服吧?!?p> “是?!倍藕膺@便大發(fā)慈悲似的,舉了把傘到她頭頂,“起來吧,林侍醫(yī)。”
應(yīng)邇撐著一口氣,抬頭看了他一眼,扯開嘴角一笑:“多謝,杜侍醫(yī)……”
說罷,便往地上一栽,沒了知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