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對了,小叔叔?!睉兛聪蛞贿叡е鴦?,動也未曾動一下的五無欲,目光深沉,神色諱莫,“他……”
“無礙,他心智有損,猶如稚童,只會聽我一個人的話,整個公子府,除了我,便只有他可信了。”
“心智有損……?”
三無相這便招手向那少年道:“無欲,來,坐。”
他便端端正正坐下了,繃直著脊骨一絲不茍的,無相捻了塊糕點放在他手心,他也只顧木訥的接了,也不吃,直到三無相說吃,他才扯下遮住臉的大圍巾,一口一口機械地吃了下去。
應邇挑眉,這少年一直遮著臉,連五官都沒看真切過,沒想到居然是個挺帥氣的模樣,只不過,若小叔叔不開口,難道這少年就不吃不喝嗎?
她伸手給無欲把脈,他便用一雙干凈澄澈的眼睛無措地盯著無相,似是在征求能不能躲開,無相便溫和笑著給他點了點頭:“別怕,無欲?!?p> 良久,她才收回手,向無相搖了搖頭:“一半天生,一半中毒,毒性雖然早就解了,性命無礙,但傷了神志,便是我也難以挽回了?!?p> “罷了?!睙o相伸手夠到無欲的斗笠左右搖了搖,滿臉鄰家大哥和煦的笑意,“這孩子如今這般,心性純良如白紙,心智有損便是不懂七情六欲,又聽話,也挺好的?!?p> 無欲見他扯自己斗笠玩,便喜上眉梢咧嘴一笑,將自己的斗笠解了下來,索性塞進了他懷里給他玩,倒像個小孩子在哄小孩子似的。
應邇見狀不由噗嗤一笑:“誰說沒有七情六欲的,他分明喜歡你?!?p> 無相拿著那頂半舊的斗笠,也是哭笑不到,便又把斗笠扣到了他頭上:“戴著?!?p> 無欲開心地像個孩子,把斗笠戴好了,又端端正正坐著。
“話說回來,到底是誰打的你?”無相又將目光挪回到她身上,目光陰鷙,似有殺氣,之前是有無情無妄在,她不便多說,如今身邊沒了旁人,是該細說了。
應邇好不容易有了那么一絲輕快的笑意,聽他追問,便又沉下了眸子,嘆了口氣這才說道:“是二殿下。”
“二殿下?他心性純良敦厚,又病體孱弱,好端端打你做甚?還下了這么重的手?”
“我與二殿下自幼相識,他先天不足,太醫(yī)也無法醫(yī)治,召了父親去看,說他心中苦悶郁結,缺個人為伴,父親就讓我入宮伴讀侍奉,陪他玩耍,也算是半個青梅竹馬,小時候,他常讓我叫他想宸哥哥,后來被太后聽見了,罰我在他殿前跪足了六個時辰,自那以后,我便再沒入過宮了,時隔多年,沒想到他還能一眼就認出我來?!?p> “那他打你是為甚?莫不是想舉發(fā)你?”
“小叔叔放心,他若是想要我死,當初又何苦,在陛下圣怒之際,為父親求情,更不會打我這一耳光,想讓我放下這平反之心。”
無相聞此言,才算是暫時放下了一顆吊著的心,也是了,當初天子一怒,人間轉瞬成地獄,多少忠義之士為大哥求情,無一不落了個身死家滅的悲慘結局,要不是他當時就已癱瘓,無法去求情,怕是自己也活不到現(xiàn)在,而這位二殿下,帶病去求了天子,到底是骨肉至親,只罰了禁足便算了事。
“結果……這么狠的一個耳光,也打不醒你,是嗎?”
“小叔叔,人生而為人,并非牲畜,無非是因為人有人心,而人心有公道,丟了這公道,失了這人心,那人與牲畜,又有何異?身為大夫,救死扶傷是公道,身為人女,為父正名,也是公道,若不遵循這公道二字而活,我這一條命,要它又有何用?”
無相垂首嘆了口氣,良久,才道:“小邇,這世間,本無公道,你若一心遵此二字,遲早步了大哥后塵?!?p> 她淡然一笑,只從袖間拿了那個老舊的香囊來,兀自小心摩挲:“若這世間,本無公道,便折了我這一身傲骨,傾了我這一腔熱血,也要把這兩個字,寫進天下人心里去。”
真相必要大白,殺人兇手必要伏誅,而清白的人,必要一身潔白無瑕傲骨無雙。
這,就是世間本就該有的公道,自在人心。
“小邇……你告訴小叔叔,”無相只覺心口發(fā)疼,竟比蠱蟲入體時還要錐心三分,“我還能怎么勸你,你才愿意放下?”
應邇垂眸,不說話,臉上表情卻分明寫著“勸不動”三個字,饒是無相也只能別過頭,大嘆一口氣。
她哪都好,只是這不撞南墻不回頭,撞得頭破血流了還要收拾收拾繼續(xù)撞的性子,太過令人揪心。
“那你接下來,打算怎么辦?”
她垂眸,捏著那個依舊泛黃的香囊,淡淡道:“二殿下說,父親之案,死的不是別人,而是堂堂太子,一國儲君。我問他是否知道當年那一案的真相,他卻只提示我帝王之家最是無情,我猜……真兇一定是太子死后,一朝平步青云,權傾朝野的三殿下了,他是唯一的得益人,但我沒有證據(jù),我手里唯一的東西,就是父親最后一次入宮前,交給義父的這個香囊?!?p> 無相伸手接過了,見那香囊又舊又黃,也嗅不出什么香氣來,打開一看,里頭卻只有一些碎末子,便挑了挑眉頭:“這是……”
“杜衡?!彼ы?,又把香囊拿了回來,小心束好口子,“杜衡雖有清香,但味淡,用作香囊多半會輔以芝蘭鮮花一類,鮮少有單獨放這一味的,父親這么做,定有他的道理?!?p> “杜衡……”無相深深蹙起眉頭,沉吟了一會方才想起,沈決明那老兒的小徒弟,不就叫杜衡嗎?
“是,說起杜衡,我只能想到他,所以,我打算去太醫(yī)院?!彼此裆椭浪妥约合氲揭惶幦チ耍挥羞M了太醫(yī)院,她才能好好查,查那杜衡,也查那沈決明!
“胡鬧!太醫(yī)院是什么樣的地方你也敢闖?再說了,你怎么知道就與那藥童有關?三年前他該只有十歲,卯發(fā)小童罷了,能做得了什么?”
她抬眸,淡然道:“那沈決明雖為院正,卻無醫(yī)德,之前在軍中,就罔顧士兵傷情,任由杜衡胡亂醫(yī)治,造成不少將士無辜死亡,以他性子,父親為太子主治,他不得出頭心生妒忌,派杜衡搗亂,也有可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