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041章:俠肝義膽
慕想霽伸手扶著慕敬瀟,亦是滿臉哀凄的模樣,勸慰道:“父皇!小心龍體??!”
身后的文武百官登時齊聲高呼道:“請陛下節(jié)哀!”
慕敬瀟顫顫巍巍地?fù)徇^那口棺木,卻見薄棺之上點點黑紅色的污點,不由怒道:“這是誰!崔卿的棺木為何如此單薄還不干不凈的!”
鄭得喜見狀忙湊上前來道:“陛下小心龍體為上啊,老奴聽聞,崔帥是并州人士,在并州,父母的棺木是要由子女釘?shù)?,這些污漬,該是釘棺時染上的血?!?p> “血?誰的血?”若說子女釘棺,可崔陽的兒子崔子元在京城呢,誰給他釘棺?還染了一棺木的血在上頭?
鄭得喜知道他多半沒聽見剛剛應(yīng)邇稱崔陽為義父,便悄聲向依然跪在地上的應(yīng)邇努了努嘴。
慕敬瀟順著指引看過去,便見應(yīng)邇乖巧跪在地上的背影,還有她身邊的九無妄,這才一副剛反應(yīng)過來的模樣:“無妄啊,起來吧?!?p> 九無妄面無表情地應(yīng)了聲謝陛下隆恩,便起身冷著臉顧自退到一邊去了。
“你是崔卿的義子?”
應(yīng)邇又微微調(diào)整了個面向,磕了個頭,不卑不亢道:“是?!?p> 九無妄神色一閃,暗道這丫頭怎么不知道回話的規(guī)矩,連忙又上前道:“回陛下,林安是軍中唯一一個大夫,于崔帥有救命之恩,這才認(rèn)了他為義子,不懂規(guī)矩,鄉(xiāng)野村夫罷了,還請陛下見諒?!?p> “哦,是嗎?”慕敬瀟又瞥了他一眼,神色諱莫深沉,這才虛扶了應(yīng)邇一把,“起來吧,孩子?!?p> 應(yīng)邇小心站起身來,不著痕跡地后退了一步,紅了眼眶,微垂著眼瞼,小心掩藏著自己的容貌,時隔不過數(shù)載,他也是見過曾經(jīng)有著“小醫(yī)仙”之稱的自己的,難保他不會認(rèn)出自己來,但……
沒想到的是,他還真的沒認(rèn)出自己來。
“家住何處,年方幾何,有無親眷?。俊?p> “家住懷州,年方十六,家中遭難,已無任何親眷了。”她垂眸不敢直視他雙眼,束著手恭恭敬敬站在他前方,以慕敬瀟和慕想霽的角度來看,只能看到這格外白皙的小少年眼眶發(fā)紅,微斂著的一雙眼流珠暗轉(zhuǎn)璨然如星,像受驚的小鹿一般,既天真,又無邪。
有些熟悉,卻又想不起來。
慕敬瀟不好深究,只老淚縱橫道:“崔卿,有你這等,忠義之人為子,此生無憾了,孤的崔卿啊——”
眼見著他又要崩潰,崔子元連忙捧起牌位又往前挪了一步,依然脊背繃直,端的是個剛正不屈:“陛下,家父已逝,在天有靈也斷不愿一朝身故害陛下?lián)p了龍體,更何況,家父在世時便時常向子元教導(dǎo),身為男兒當(dāng)佩吳鉤,戰(zhàn)死沙場馬革裹尸才是正道,如今家父心愿已了,該是知足的。”
慕敬瀟點了點頭,又向應(yīng)邇道:“你義兄有擔(dān)當(dāng),有胸懷,你若無親無眷,無處可去,便好好跟著你義兄。”
應(yīng)邇立馬拱手躬身行禮:“謝陛下?!?p> “鄭得喜,傳令擬旨,愛卿崔陽,戰(zhàn)功赫赫,英勇無二,鎮(zhèn)守邊關(guān),四方不敢來犯,今,馬革裹尸,實乃天妒英才,謚封一品定國公,由其子崔子元世代承襲,母親林氏追封一品誥命夫人?!?p> 崔子元伏身磕了個響頭:“謝陛下隆恩!”
當(dāng)下文武百官又黑壓壓跪成了一片,齊聲高呼道:“定國公走好!”
慕敬瀟又看了應(yīng)邇一眼,便轉(zhuǎn)身回宮了,文武百官也緊跟著紛紛隨他一起離開,九無妄也領(lǐng)兵入宮述職了,只剩崔家人,應(yīng)邇和一架孤零零的棺槨,留在城門口。
見周圍人都已離開,應(yīng)邇這才掏出一顆釘子遞給崔子元:“義兄,我知道在并州,為人父母的棺木是要由子女來釘?shù)?,請吧。?p> 崔子元吸了吸鼻子又抹了把淚,點了點頭,接過那顆釘子,卻見她一雙手可謂是傷痕累累,而那粗糙單薄的棺木上布滿了零星細(xì)碎的血點,不由驚問道:“你手上的傷,難不成真是親為父親釘棺所致?”
她無言,斂眸點了點頭。
“你有心了。”即便見棺材上的血點子,他也未曾想到他的手竟傷成這般模樣,再見這小少年矮自己一個頭不止,便格外自然地伸手揉了揉她腦袋,“從今天開始,我就是你哥哥了,不必拘束,也不必害怕,日后,有哥哥在,定護你無虞?!?p> 應(yīng)邇有些怔愣,卻見他已經(jīng)松了手,轉(zhuǎn)身從地上撿了塊石頭,釘棺去了。
……哥哥啊。
崔家家仆便推著馬車回了崔府,崔府前幾日就收了喪報,早就將靈堂布置好了,崔子元見那棺木是應(yīng)邇親手所釘,便未換棺,將就著將那副薄棺擺在了靈堂中間。
趁靈堂里哭成一片之際,應(yīng)邇不著痕跡地扯了扯崔子元的孝服,小聲道:“義兄,有要事相商,可否借一步說話?”
崔子元看了她一眼,便點了點頭:“跟我來?!?p> 前廳靈堂里哭號慟天,后院的書房卻是格外靜謐。
摒退了左右之后,崔子元這才回道:“何事如此神秘,說吧?”
應(yīng)邇斂眸,袍子一掀撲通一聲便向他跪下了,這突如其來的反應(yīng)嚇了他一大跳,連忙伸手去扶:“我說過了!自今日起,我就是你哥,你這個弟弟我自然是認(rèn)的,又何苦行此大禮?”
她抬首,露出一張格外白皙而精致的俏臉來:“在下,不愿拖累定國公,也不敢,枉攀親故,兄弟二字,還請定國公收回。”
“你這是什么話?”
“在下,姓應(yīng),名邇,字臨安?!?p> “什么……”崔子元被這個名字驚得后退了一步,甚至比那日收到父親死訊時還要驚詫三分,“你沒死?”
“處刑前夕,我父親救過的一位病人,冒死來獄中替換了我,才讓在下,茍活至今?!?p> “怪不得……怪不得父親此行出征莫名其妙多了個義子,原來是你……”崔子元連忙上前將人扶起,顯然,對于崔陽曾經(jīng)和應(yīng)予懷義結(jié)金蘭,更認(rèn)了他女兒為義女的事,他是知情的,“應(yīng)叔叔的事,我都知道,是我們崔家,負(fù)了當(dāng)年的恩情,你放心,從今天開始,你就是我定國公府的少爺了,有我在一日,定護你周全?!?p> 說著,崔子元忽然放開她,后退了一步,掀袍便是一跪,神思戚戚:“當(dāng)年之事,我替父親在此,給義妹你磕頭賠罪了!”
額頭觸地的那一響,似乎重重錘在了她心中,這兩父子,俠肝義膽,又何負(fù)之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