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打進(jìn)宮,二皇子待她還算客氣,她的態(tài)度又向來恭敬,雖跟在薛皇后身邊,卻其實并不受任何人驅(qū)使,算不得什么敵人。
既然不是求饒,當(dāng)著眾人的面,問話這點小小的要求,沒道理不答應(yīng)。
二皇子大方點了頭。
蔣夢云先行謝過,才轉(zhuǎn)頭看向明夏道:“你方才說,你是來將姨媽那里發(fā)生的事告訴我的,是嗎?”
兵丁的動作便停了下來,明夏覺得自己終于看見了“生”的希望。
她眼睛忽的亮起來,也不敢說出太子和皇后做出的荒唐事,只能哆嗦著嘴皮子道:“是,是是是,蔣姑娘,奴婢真的只是來向您求救的,奴婢們不知該怎么辦,才想來請您過去?!?p> “那我問你,”安安靜靜等她說完,蔣夢云才又問,“你來找我,是姨媽吩咐你來的,還是你主動請纓來的?”
“是奴婢主動要來的,當(dāng)時……”她頓了一下,還記得有些話不能當(dāng)著眾人的面再說出來,斟酌了一下句子,“當(dāng)時場面太混亂了,奴婢們束手無策,才想起姑娘大能,奴婢得了娘娘首肯,第一時間找到了您?!?p> 她急著保命,說得自然沒一句假話,掏心掏肺恨不能將全部消息都交待出來,以證清白。
可惜有時候行動清白,卻不代表會讓旁人覺得真的清白。
哪怕說得都是實話,旁人也只會覺得她在撒謊。
她當(dāng)然沒有撒謊,蔣夢云信她:“是,姨媽那里發(fā)生了什么,我的確聽你說了,你主動求了來找我,自然是因護(hù)主心切,我信你所言。”
明夏本以為沒什么希望了,卻不料生死關(guān)頭這寧國孤女竟真能幫她說話,頓時兩眼放光,再次叫嚷起來。
“姑娘救我,您替奴婢向二皇子討個恩典,奴婢跟隨娘娘多年姑娘是知道的,奴婢怎可能是什么敵國間者啊姑娘!?。 ?p> 她百般求饒,可當(dāng)初蔣氏一門慘死,那些無辜的丫鬟小廝,蔣夢云的爹娘和哥哥們又是如何叫天天不應(yīng),叫地地不靈。
因為激動,明夏的聲音都變得沙啞起來,顯得刺耳又可笑,最后那一聲更是成了唱戲一般,害得一旁三公主都忍不住掩面退開,覺得這樣的人竟是她母后的心腹,實在丟盡顏面。
她能躲開,蔣夢云卻躲不掉。
朝二皇子又是一躬身,蔣夢云沉聲道:“殿下,這明夏是姨媽手下得力助手,一直在中宮伺候,于情于理我都該為她求情,她是姨媽身邊的大宮女,這么多年一直盡心盡力,今日真是為了傳消息與我?!?p> 二皇子冷哼一聲:“還是求情,姑娘膽子不小,就不怕被打成同謀?”
“二皇子一身正氣,怎可能胡亂攀扯?”
蔣夢云隨口便是恭維,反倒讓墨宸一時沒法反應(yīng)。
只聽她帶著歉意又道:“我知道,私下傳遞消息也是罪過,可她不過因忠心護(hù)主,到底罪不至死,更絕不可能是什么敵國間者。今日之事旁人不知,可二皇子也在現(xiàn)場,應(yīng)當(dāng)比我清楚當(dāng)時的情況……”
御花園內(nèi)的其他人并不知道外間發(fā)生了什么,一時聽得如坐云霧。
墨宸卻倏地冷了臉:“姑娘大義,幫她求情,卻不知此人的話萬不能信,當(dāng)時那等情況任誰都知道,姑娘便是再有本事也絕幫不了什么忙!”
蔣夢云怔了一下,還待再說,二皇子卻沒耐心再聽,這次語氣又變得生硬起來:“難不成姑娘覺得可以憑一己之力,左右我父皇的決定不成?”
“既無法左右,”他咄咄逼人:“那這女人為何忽然主動來找你,意義何在?”
“殿下……”蔣夢云一時語塞。
明夏聽罷,越加焦急,性命關(guān)天的事,她自然顧不上其他,扯起嗓門為自己辯駁:“姑娘你別聽他的,他一個貴妃之子向來與我中宮不和,何況如今又才鬧出那等事,這是明目張膽的栽贓陷害!”
生死關(guān)頭,明夏一心想證清白,卻忘了此刻誰才是真正能饒她性命之人,更忘了究竟怎樣做才能真正撇清干系。
可真是丟人現(xiàn)眼丑態(tài)百出,三公主在旁聽得頭大如斗,方才離得萬丈遠(yuǎn),這會兒卻恨不得上前堵住她的嘴巴,讓她別再開口。
雖說還不知今日鬧出的究竟是什么事,但就說這貴妃與母后再怎樣不和,也不該由這么個丫頭當(dāng)著如此多人的面說出來,這不是天大的笑話嗎!
蔣夢云平日里看著精明,可到底不是在宮里頭長大的姑娘,事到如今還讓她胡說八道,這可怎么能行?
再這么鬧下去,只怕還會有更不該說的話被她嚷出來。
根本沒等蔣夢云再反應(yīng),三公主從遠(yuǎn)處猛地躥上前來,狠狠一個巴掌甩在了明夏夏臉上:“你挑撥離間,搬弄主子是非,壞我中宮聲名,還想迷惑蔣家姐姐幫你求情,究竟是誰給你的膽子?”
明夏被抽得原地“吱溜”一下打了個圈兒,懵了半晌,好一會兒都沒能吱聲。
她懵著,墨馨兒卻不會給她喘息的機會,又一巴掌劈頭蓋臉而來,明夏嚇得慘叫一聲趴在了地上:“公主饒命,公主饒命,別打了別打了,奴婢真的是來報信的,真的,真的?。 ?p> 事到如今根本就解釋不清楚了,是,這個蔣夢云的確有很大的本事,可二皇子那話問得也有道理,她本事再大也定是不能左右圣上的啊……
她當(dāng)時怎么就腦袋一熱,想都沒想就過來了呢!報信報信,她報這個信有什么用!她真是昏了頭!
明夏真情切意的哭了,哭得眼淚一把鼻涕一把。既哭自己的冒失決定,又哭此刻這悲慘現(xiàn)狀。
本以為最為難她的應(yīng)當(dāng)是二皇子,再不濟(jì)也應(yīng)是這蔣夢云,誰知偏偏是三公主來朝她動了手,而且瞧著模樣,分明將她嫌到了骨子里頭,這算什么!
蔣夢云拉著墨馨兒揚起的手臂勸她:“公主,仔細(xì)打疼了手?!?p> 也對。
三公主深吸了好幾口氣才終于穩(wěn)住心神,硬是壓低了聲音指著明夏的腦袋問她:“報信報信,你有什么信可報,平日里你也算是母后最信任的宮女,現(xiàn)下卻形跡可疑,胡言亂語,根本就是唯恐天下不亂!我,我……”
她只靠言語實在無法表達(dá)自己的心情,伸著手就又要打人,被蔣夢云死死拉住了。
不過她到底身形嬌小,哪里是墨馨兒的對手?拉拉扯扯間還是被她又抬腳踹了明夏好幾下,混亂間險些沒把蔣夢云帶倒。
這邊起了內(nèi)訌,二皇子索性按兵不動了。
倒是明夏,此刻算是徹底明白眼前最后一根救命稻草不是旁人,竟就是這看似站位不清的蔣夢云。她已沒空再想其他,嗚嗚咽咽掙扎著上前一把扯住了蔣夢云的裙擺。
慘慘切切,好不可憐。
三公主越看她越不順眼,氣得又要動手。
場面再次變得非?;靵y。
蔣夢云忙死死拉住了即將暴走的墨馨兒,對形容凄慘的明夏道:“實在不是我不愿救你,你也瞧見了?!?p> “我心里信你,肚子里明白,可今日之事實在太古怪,你方才又說出那樣的話來,鬧得三公主都動了怒。更何況朵兒前車之鑒在前,我亦不敢隨意判定?!?p> 不等明夏開口,她瞧了一眼墨馨兒,又思量片刻才下了決心般:“事到如今咱們唯有將你交給二皇子才能還你一個清白,何況今日二皇子定是奉皇命行事,本也不是我能阻止的。”
蔣夢云認(rèn)真地勸她:“你放心,你若真是無辜,二皇子胸懷坦蕩、光明磊落,定會還你公道。”
她頓了頓,聲音依舊是溫和的,卻讓明夏感到了切身的陰寒:“可若你果真是敵國細(xì)作,那便是辜負(fù)了姨媽的信任,也不要想著茍且偷生。”
幾乎是蔣夢云話音剛落,二皇子便命人壓著明夏出去了。
再轉(zhuǎn)頭,這次墨宸看向蔣夢云的眼神帶了幾分深意:“姑娘之才,北辰佩服!”
二皇子名宸,字北辰,就為了這名字,聽說當(dāng)初薛皇后還與皇上狠鬧過一陣,說這“宸”字向來意喻王者,北辰所在、星天之樞,更是借指帝王所居。
一個小小的貴妃之子,哪有資格用這個名字。
但即便皇后極力反對,墨宸的名字還是被定了下來?;噬辖鹂谟裱?,誰都無法更改,可見他對這個兒子著實看重,又的確喜歡。
他話中有話,蔣夢云只做不知,躬身道一句不敢。
墨北辰并不與其他人說話,又一次無視了墨馨兒,帶著人浩浩蕩蕩走得遠(yuǎn)了。
祁王一直旁觀未曾出聲,目光卻緩緩地落在蔣夢云身上。
他臉上并沒有太多表情,可看向她的眼神卻分外復(fù)雜,那其中有痛苦,有憐惜,有無奈的寵溺,更有些說不清的掙扎。但也不過瞬間,便又移開了目光,并沒有讓任何人察覺。
蔣夢云深吸了一口氣,沒有理會他人的議論,又安靜坐了下來。
祁王方才煮的茶已經(jīng)有些涼了,原先帶些甘甜,此刻泡在水中久了,也添了幾分苦澀,反倒更讓人愿意慢慢去品,大概便如人生一般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