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已深,燈火闌珊。
在向晚歸的沈蓉匯報完當日府內的開支后,尤為從正堂走出,回到了自己房中。
點上油燈,屋內由漆黑轉為昏黃。隨手從木架上取出本書,他半躺在床上看著,只是雙目失焦,心里怎么都靜不下來,腦中浮現(xiàn)的凈是正堂內的畫面。方才他與沈蓉匯報花銷時,包興隆恰在一旁,當時對方直勾勾地看向自己,一臉古怪的神色。
“小少爺難不成發(fā)現(xiàn)了什么?”尤為喃喃低語。正惴惴不安,門板忽地發(fā)出砰砰響聲,他嚇得渾身一震,手中的志異摔至床榻上,一張夾在紙張間的春宮圖隨之散落出來。
“尤管事,睡了嗎?”外頭那人叫道,卻是雷豹的聲音。
”就來?!坝葹閼寺?,隨手將少兒不宜的圖紙塞進枕下,然后起身開了門。
將雷豹迎至房內坐下,尤為正想問明來意,這時對方卻先寒暄起來,”天氣越來越冷了?!坝葹樯舷麓蛄苛怂环缓笠宦暟颠?。原來這雷豹身強體健,氣血充盈,即便時至寒秋深夜,仍只著一件青布單衣。倆人壓根就沒活在同一個季節(jié),還談什么天氣。
雷豹一貫穩(wěn)重少語,今天卻像是喝了假酒,話匣子大開,嘴里嘰里轱轆說個沒完,談完了天氣和民生問題,他又將話題往秋狩方面引?!斑@次少爺秋狩奪魁,為我府爭得好大一份面子。其實他平日里所下的苦功你我盡知,有道是‘精誠所至,金石為開’,今日能有此佳績也是理所應當?shù)氖铝恕!?p> ”是是。“尤為附和。忽然想起堂中包興隆看向自己的眼神,試探道:”秋狩回來后,少爺似乎變了不少...雷護院可有察覺?“
”哈哈,原來你也發(fā)現(xiàn)了。少爺平日里受盡欺壓,所以為人處事上總顯得束手束腳;而他今日雛鷹展翅,亮出了自己的威風,自然也就放得開了?!?p> “那真要恭喜少爺...”尤為沒聽到想要的回答,只是敷衍地恭賀了兩聲。
他情緒低落,心不在焉,雷豹卻似渾然不覺,仍高論闊論道:“近日來我府諸事不順,此次秋狩奪魁當是轉機。經此一役,我府名聲大振,想必能震退宵小,還皎月閣一個太平?!八f得慷慨激昂,可惜尤為正想著心事,所以一聲沒吭。
雷豹乜見他低垂著頭,突然發(fā)問:”尤管事,你認為雷某說的可對?”尤為這才回過神兒來,連道:“對,很對,太對啦!”頓了頓,他小意問道:“雷護院,你此番來究竟是為了...”
“哦,你不提我還給忘了?!崩妆刂嘏牧讼履X門,“雷某欲請上兩日假,方才已得夫人首肯,夫人讓我也來支會下你。“
”哦,原來如此。敢問是何緣由?“
”是這樣,我表哥的堂妹的三姨的兒子的外祖父明日要過七十大壽,地點就在鄰邊的爪哇鎮(zhèn),他們特地書信一封邀我前去。雷某準備明日一早便動身?!罢f了一大串,雷豹忽然面顯憂色,”只是,狼牙幫那群地痞近日來甚是猖獗,皎月閣深受其擾,若雷某不在...唉,要不還是推拒了吧!“
“別別,人家既然誠意相邀,雷護院怎可不去?畢竟那人可是你表哥的堂妹的三姨的兒子的外祖父啊!”尤為說得氣喘,緩了一陣后才接著道:“況且聽錢雙那邊說,簡啟已養(yǎng)了兩日傷,明天便會歸來值班,雷護院大可放心?!彼谥械腻X雙是皎月閣的掌柜,而簡啟則是巡視的護衛(wèi)。
“狼牙幫人多勢眾,僅簡啟一人恐怕難以抵擋?!?p> ”擋不住也得擋,不然雇他來干嘛!“尤為不以為然,見雷豹面色不渝,他補充道:”眼下皎月閣生死存亡,我輩身為包府中一員,正當赴湯蹈火,怎能畏艱懼險?”一番話說的那叫個大義凜然。
“尤管事鐵膽忠心,既如此,雷某便不再啰嗦?!崩妆鏌o表情地夸贊兩句后便起身告辭。尤為將其送至門外,眺了眼包興隆所在的東一房后,退身合上門扉,并插上了木栓。
星光閃爍,豆光搖曳,雷豹離去后不久,時間便到了亥時。
房內,尤為忽然掀開被褥,而在他腹前,一個巴掌大的石盤和一塊靈石現(xiàn)出了身形。石盤上面遍布著赤色條紋,觀其走勢,恰與陳府中那塊傳字陣相似。只見他將靈石安置在石盤中央的凹槽內,在陣法接通之后,手指在石盤空處寫道:明日雷豹將一早外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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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棟占地兩百平米的兩層閣樓矗立于街市北側,閣樓的主體由赤木搭建,而頂部的屋脊則整整齊齊地鋪陳著青黑色的瓦片。一、二兩層各開了四扇窗戶,中間夾了個游廊,而在游廊的最外側安插了兩根粗大的圓柱,上面掛著方匾牌,上書:皎月閣。
從外觀上看皎月閣十分闊氣,內部同樣如此:各式的燈具被打掃得纖塵不染,正錯落有致地陳列在一排排的木架上,顯得琳瑯滿目。
掌柜錢雙正趴在柜臺處拔動著算盤,不斷發(fā)出清脆的響聲。閣樓兩層各有兩個伙計來回游蕩,當看見燈具上出現(xiàn)灰塵時便會上前清潔,平日里他們還要兼職銷售,只是如今閣內并沒有幾個客人。
算珠相互撞擊而產生的響聲戛然而止,錢雙盯著算盤上的數(shù)目,面容極為慘淡,顯然皎月閣的收益十分不佳。從閣內的客流量也能看出來,往常這個點不說人滿為患,至少也是絡繹不絕,但如今卻是門可羅雀。
開業(yè)了好長時間,閣內總算進來了第一個客人,只是這人面顯驚惶,局促不安,像是在擔心著什么。
他是在擔心自己的小命。一切都是因為這幾天皎月閣被鎮(zhèn)上最大的地痞組織——狼牙幫找上了門,在打砸搶素質三連之下,這里自然被弄得一團糟,甚至連來往的顧客都遭受到了殃及,連安全都不能保證,誰還敢來這買貨呢?若不是自家距離星辰軒過遠,想要偷懶省上幾步路,他只怕也不肯進來。
星辰軒位于西街隸屬陳家,和皎月閣一樣,是合月鎮(zhèn)中唯二的燈具鋪。
“哎!”送走客人后,錢雙重重嘆了聲氣。經過計算,他發(fā)現(xiàn)這段日子里閣內虧損的數(shù)目已經達到了觸目驚心的程度。再這么下去,即使夫人家底殷實,怕也抵不過多久了...
由于無事可做,兩個伙計直持依靠在架子上打起了哈欠。錢雙正愁眉不展,看到他二人如此,呵斥道:“都精神點!”
“是?!笨谏蠎Z著,但這兩個伙計卻都不以為然,要那么精神有什么用?現(xiàn)在又沒顧客上門,自己這溜來溜去的還不是跟散步似的,誰見過哪個散步還一本正經的嗎?心里這么說,但他們也知掌柜的情緒不佳,于是強打精神裝出一副歡天喜地的模樣。
錢雙這么說倒不是為了撒氣。試想有人來了,結果看到里面一個個都是懶散的姿態(tài),怕也會當場調頭。生意向來是留給有準備的人的。但他也用不著跟這些伙計多做解釋,扭頭朝外面張望了眼,心道:這些地痞之所以頭那么鐵,說到底還是撞上的墻不夠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