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下的第八天，李晟基的心情愈發(fā)沉重起來。
南下的第五天晚上他做了一個夢，夢見一個約莫十歲的小兒一動也不動地躺在床上，床邊一個身材瘦削、模樣冷艷的女人坐在床邊嚶嚶地哭著，還一邊又一邊地喚著“塞隆兒、塞隆兒”。
接著又是另外一個場景，那塞隆兒從一個土坑拼命向外爬。
連續(xù)三天，一模一樣的夢。
到第八天時，自己的腦海里似乎塞進(jìn)去了一段記憶，而這段記憶就是塞隆兒和他娘親的故事，塞隆兒沒有父親，自小和母親一起生活在洛陽皇城東側(cè)的清化坊的一座大院里，母親的名字已經(jīng)不記得了，只記得這塞隆兒自小體弱多病，不過在他母親的照顧下倒也無憂無慮的，這段記憶到十歲就沒了。
難道是有古人穿越到了自己這具現(xiàn)代人的軀體里？如果是這樣，那倒是穿越史上的第一遭，自己開了先河了。
當(dāng)天黃昏時分，他們從河陽附近經(jīng)河陽浮橋渡過黃河邊進(jìn)入了邙山。
眼看天色已晚，今天去洛陽城肯定來不及了。
這時李承訓(xùn)催馬趕過來說：“大人，我記得前面不遠(yuǎn)處有一個山坳，山坳里有一座上古驛，乃東都到云州的幾個大驛之一，規(guī)模頗大，不過我離家已經(jīng)十年了，不知道那驛站還在不在”
于是一行人沿著驛道朝山里走，終于在天黑之前來到那山坳。
見到眼前一幕，眾人皆是驚嘆不已。
驛站早不在了，取而代之的則是一座規(guī)模宏大的道觀，道觀占地怕不下百畝，道觀里的蒼松、青柏歷歷可見，道觀的大門上懸著一塊巨大的牌匾，上面寫著“敕造玄天觀”五個大字。
原來是一座皇家道觀。
李晟基猶豫了一下，還是上前拍了拍大門。
半響才從開了一條縫的兩扇門之間探出一個小腦袋，是一個小道童，十二三歲的樣子，見到李晟基一行嚇了一跳，連忙把大門又關(guān)上了。
李晟基趕緊怕打著大門喊道：“小道友，我等是新任佑國軍節(jié)度使麾下，準(zhǔn)備進(jìn)京面圣的，路過了宿頭，想在貴觀借宿一晚，還望行個方便”
“可有憑證？”，小道童在里面問道。
李晟基看看大門的高度，便將委任他為佑國軍節(jié)度使及讓他接到詔書后十日內(nèi)趕赴洛京的圣旨用一塊布包了，從大門上面的院墻扔了過去。
這也是李晟基這么一個從后世來的不懂規(guī)矩，此時若有“好事者”見到了，參他一個“大逆不道”也是有可能的。
堂堂圣旨詔書，怎么能隨隨便便亂扔呢？
又過了一陣子，大門重新打開了，不過此時站在李晟基面前的卻是一個中年道姑。
“請問哪位是蔚公、李大人”，那道姑問道。
“在下便是”，李晟基答道。
那道姑打量他了一下，略略有些吃驚，這蔚公、李大人也太年輕了嘛，不過她還是給李晟基行了一禮，將眾人引進(jìn)了觀里。
只見道觀前院規(guī)制不小，馬廄還頗大，還有迎客廳，大量的房舍，李晟基一想就明白了，既然是皇家道觀，皇族里的人前來上香盤桓必定是重兵護(hù)衛(wèi)，這前院不用說是衛(wèi)兵們駐足、歇息的地方。
歇下后，橫刀都的將士自有干糧用餐，李晟基這幾天大夢連連，一直沒有休息好，略在前院走了幾圈后便準(zhǔn)備躺下睡覺。
這時剛才那位道姑又來了，“李大人，本觀主持有請”。
李晟基卻是想蒙頭大睡，不想跟一個素不相識的人打交道，正要推掉，轉(zhuǎn)念一想就止住了。
這可是皇家道觀，破例讓自己一行住進(jìn)來還是擔(dān)著莫大的干系。
再說了，這皇家道觀的主持一定是一位修為極深的老道，自己這幾天做的奇怪的夢或可請教他一二？
于是便跟著那道姑望里面走。
道觀的第二進(jìn)是一個大殿，正殿供奉著騎牛過函谷關(guān)的老子，偏殿卻供奉著一個什么九天玄女娘娘。
到了第三進(jìn)，來到那道觀主持的住處，一個一身淄衣的中年道姑正在門口迎著。
一見之下，雙方都吃了一驚。
李晟基吃驚的是這道姑長得竟和他夢中那位母親有些相像，不過就是臉圓一些、溫和一些，夢中那位瘦削一些、冷艷一些，但眉眼、棱角、神態(tài)卻有七八分像。
那道姑吃驚的是這位竟然和已故的莊宗有七八分像，眉眼中還和她所熟知的一位親人有幾分相似。
不過雙方都是有身份的人，短暫地錯愕之后都恢復(fù)了平靜。
“貧道玄真子見過蔚公”
“不敢，方外李晟基見過主持”
玄真子將李晟基引進(jìn)會客室喝茶，等小道姑將茶端上來后，二人各懷心事，半響也沒說話。
最后還是李晟基沒沉住氣，這幾天的夢把他折磨的不輕，眼前這位道姑又和他夢中之人有些相似，就先開口了。
“恕在下冒昧，請問道長高壽幾何？”
“不敢，貧道已在世上虛度四十五個春秋”
“哦”，李晟基一想怎么才四十五歲，看著比實(shí)際年齡要大一些。
“蔚公呢？”，玄真子也問道。
“請道長不要蔚公、蔚公的叫了，在下字竟成，您直呼竟成即可。今年二十八歲”
“??？”，玄真子一聲驚呼，不過很快意識到失禮了，“蔚公恕罪，貧道只是驚嘆大人如此年輕就身居高位，有感而發(fā)”
其實(shí)她想的是另一件事。
“道長，天色已晚，我就不客套了，唉，不知從何說起”，李晟基看看玄真子，也不知道她的道行深不深，還猶豫著該不該將夢中所見說出來。
“我這幾日反復(fù)做著一個同樣的夢……”，最后他還是將夢境說了出來，他發(fā)現(xiàn)他在敘述之時，面前的玄真子面色變了幾變，不過后來又恢復(fù)了正常。
“此夢何解？還請道長指點(diǎn)迷津”，李晟基向玄真子深施一禮后才坐下來，“死馬當(dāng)活馬醫(yī)”，他坐下后心里想著。
玄真子卻沒有馬上回答他，而是繼續(xù)問道：“請問蔚公仙鄉(xiāng)何處，父母大人可好？”
李晟基聽了有些急躁，你不好好解夢，又問這些做什么。
“在下祖居洛陽，父親不知，只知母親大人，但她老人家已去世多年了”，心里雖不樂意他還是按照自己以前編造的答道，“不知……”
“竟成”，玄真子這次沒稱“蔚公”，臉上變成一副慈祥長者的模樣，“貧道問的這些與你這夢大有干系，還望……”
“請問”，李晟基一聽這話便不說什么了。
“請問具體住在何處？母親大人長相如何”，玄真子繼續(xù)發(fā)問。
“在下只知道在皇城東邊的清化坊，母親，母親是一個胡人，與道長您倒有幾分相像”，李晟基一瞬間便想起了夢里的住處，化清坊便脫口而出。
“??？”，玄真子又是一聲驚嘆，隨即站起身來，在李晟基面前細(xì)細(xì)打量了一下，竟一下子將李晟基抱住了，“塞隆兒，你就是那塞隆兒呀”
李晟基有些莫名其妙，他當(dāng)然知道自己不是那什么“塞隆兒”，不過隱隱覺得面前這位和塞隆兒有些瓜葛。
“不對”，玄真子又放開了李晟基，“塞隆兒十歲就死了，我親眼看見的，但你……”
又想到剛才李晟基敘述的“塞隆兒”從土坑往外爬，渾身竟打了個激靈，難道……
想到這里，玄真子抓著李晟基的手就往外走，一路走還叫了幾個年輕力壯的道士拿著火把、鋤頭、鐵锨跟著。
一行人出了道觀的后院，只見對面的山腳下又有一座小觀，小觀大門緊鎖，玄真子掏出一把鑰匙打開了大門，推門進(jìn)去，一股陰冷之風(fēng)撲面而來，連一向膽大的李晟基也不禁打了一個哆嗦。
小觀里古柏森森，花草遍地，竟然是一個花園，花園正中立著兩座墳?zāi)梗淮笠恍 ?p> 李晟基心有所動，快步來到那座大墳面前，只見前面的碑文上刻著“先姊赫連綰之墓”，旁邊還有一行小字：“妹赫連纓泣立”。
再看那小墳的墓碑，“甥兒赫連晟之墓”，小字是“姨母赫連纓泣立”。
一邊的玄真子命令那幾個道士去挖那座小墳，幾個道士還有些猶豫，“啰嗦什么，還不趕緊挖”，這時玄真子顯示出了一觀之主的威嚴(yán)。
一個時辰過后，露出了一口小小的檀木棺材，保存得還很完整。
一行人都屏住呼吸，靜待棺木打開的那一幕。
一個道士將棺蓋與棺身用鋤頭撬了幾下，另一個道士雙手將棺蓋揭了起來。
接下來的一幕又讓眾人目瞪口呆。
棺里空空如也，別說尸骨了，連衣服都沒有！
玄真子看了李晟基一下，神色如常地指揮道人將棺材重新蓋好、填土、埋好，做完這一切天邊已經(jīng)微微泛出魚肚白了。
李晟基靜靜地看著這一切，隱隱明白了一些，特別是那“赫連晟”三個字對他的觸動太大了。
現(xiàn)在的他完全陷入恍惚中了，一會兒覺得他是從后世來的李晟基，一會兒又覺得他是當(dāng)世的赫連晟。
“我究竟是誰？”，他恨不得仰天長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