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謝格物和趙楚辭回來的時候,已經(jīng)是大包小包了,有的是謝格物喜歡的,還有的則是趙楚辭認為謝格物喜歡的。
謝瀾清等在前廳,見兩個人回來,疾步上前,道:“寧兒,你去哪里了,怎么也不跟哥哥說一聲?”
謝格物累半死,吐了吐舌頭,嬌嗔道:“我還得能找到你啊?!?p> “你啊你,我就離開這一會功夫,你就溜了出去。早知道我就便你講了,我在這里有個關(guān)系還不錯的同窗,聽說我來了就約去茶樓坐了會?!?p> 趙楚辭見面前的少年拿著兄長的“架子”,詢問謝格物去哪里了,完全忽略了他。他便有些不爽,自己存在感這么弱嗎?于是他也端起了“世叔”的架子,輕咳了一聲,說:“瀾清,你不必擔心,我剛好出門時遇到了格物,就一起了?!?p> 謝瀾清像是剛看到他一樣,拱了拱手,清聲道:“謝謝世叔照顧舍妹了?!壁w楚辭見他一本正經(jīng)起來,也肅然道:“舉手之勞。”
謝瀾清是對趙楚辭存疑的,他不知道為什么父親要將一個來路不明的人留在家里,而這位說是在京城有多家鋪子的趙世叔完全就像是一個“富貴閑人”。他自己就貴氣逼人,跟著的下人也是坐立有風骨,一看就會武技,他真的不能以平常心待他,更不可能讓他離自己妹妹太近。
見兩人氣氛不太對,謝格物柔柔的問了一句:“哥哥,明日我們在哪里看龍舟。”
聽到她柔柔的聲音,謝瀾清繃緊的后背瞬間軟化,轉(zhuǎn)過身,笑著對她說:“賽龍舟是在府城外的練江,父親提前一個月就訂了一個茶肆,你放心?!?p> 謝格物像是“獻寶”一樣,把在點心店買的核桃糕、白團拿了出來,道:“我給哥哥帶了吃的。”
見小姑娘一個勁兒的討好自家兄長,卻對這個給她買東買西,陪她逛了許久的世叔熟視無睹,還有謝瀾清,更是防著他,趙楚辭就有些煩躁,沉聲道:“我有些累了,先回去了?!?p> 謝格物對于趙楚辭的煩躁有些莫名其妙,行禮之后就目送他走了。齊歡覺得納悶,這是怎么了,不是逛得好好的嗎,還給謝大小姐買了一堆東西,怎么說翻臉就翻臉,嗯,得去問問安歌。
謝瀾清沒工夫照顧趙楚辭的情緒,讓謝格物好好休息,晚膳就送到她屋里去,還囑咐她不用擔心明日看龍舟的事情,他還托人在臨水的位置租了彩棚,可以近距離觀賞比賽。
隔天一早,園子里就忙碌了起來,格物醒的也很早,惺忪著眼坐在床上,任由竹語、竹染兩個給她系上五色繡線。蓮霧進來通稟,讓她去前院吃飯,她才清醒了些,開始穿衣洗刷。
她到前廳的時候,就見兩個無話的人坐在一起,穿的竟有些默契,一個是月白色曲水紋湖綢直裰,一個是玄青云雷紋杭綢直裰,格物看著這一白一黑,忍不住笑出了聲,又忙用錦帕遮住了嘴。
趙楚辭還是一副長輩的樣子,見她輕輕點了點頭。謝瀾清正因為和趙楚辭穿的衣裳過度鮮明了些,黑著臉招呼她坐下吃粽子。
用完早膳,胡大管家就進來回話:“趙老爺、大少爺、大小姐還是盡早啟程的好。今日進城、出城的人都很多,滿大街都是人,去晚了只怕堵在路上了?!?p> “這么熱鬧?”趙楚辭開口詢問。
胡大管家拱手道:“趙老爺有所不知,今年是徽州府知府肖大人頭一年任職,徽州城里的官紳、世家都很給面子,參加龍舟比賽的家族也多,知府肖大人說了圣上在京城端午觀賞龍舟的時候就喜歡與民同樂,今年城外的練江不設(shè)關(guān)卡,要與百姓同樂?!?p> 趙楚辭笑著搖了搖頭,看向謝家兄妹,謝瀾清會意,道:“那咱們收拾收拾就出發(fā)吧?!?p> 謝格物回去帶了維帽,又讓蓮霧將家里拿的點心帶上,吩咐他們?nèi)硕喔o了,不要亂走,一干人都應(yīng)了后他們出發(fā)了。
人太多沒法坐車,胡管家安排了三臺轎子,由他親自護送著出了城,出了門謝格物才知道胡管家沒有夸大其詞,外面簡直就是人擠人。小娘子們都脫了維帽,少年們也是東西張望,街上表演雜役的、排列演奏的、騎射百戲的,享樂光景應(yīng)接不暇,更不用說挑擔賣水的,挎著籃子賣吃的,一路上轎子走走停停,好不熱鬧,她好幾次都掀了轎簾往外看。
轎子走了半個時辰停了下來,謝瀾清從外面喊道:“寧兒,到了。”
謝格物下了轎,看到了一個茶肆,上下兩層樓,和城門隔江相望。往左右瞧去,也有幾座茶樓酒肆,門前都有小轎、馬車,應(yīng)該是被人租了去,往東西看全是彩棚帷幕,凉傘翠蓋,相接于路,十分熱鬧。
胡管家請他們進去,上了二樓,瞬間覺得視野開闊,江兩岸人山人海。格物不禁道:“看來這徽州府的人都出了城?!?p> 胡管家笑著回道:“今年與民同樂,河對岸允許百姓觀賞龍舟,同時也準了撲錢、出售吃喝、表演伎藝的商販設(shè)攤營業(yè)。咱們租的這個茶肆并著旁邊幾家酒樓做的就是這觀河景、賽龍舟的生意,一會少爺、小姐和趙老爺先在此歇息,咱家還在靠近州府衙門家眷的地方租了個彩棚,龍舟開始的時候不妨去看看?!?p> 謝格物很高興,這是她前世今生第一次看賽龍舟,之前父親說要帶她來,她卻因為父親拒絕帶謝格非、謝格心兩人來給拒絕了,那會哥哥幾年也見不了一次,還好重新來過了。
練江西北東南走向,正對著城門的河對面有座臨水閣,是徽州知府以及當?shù)氐墓偌潯⑹兰?、名流老爺們觀龍舟的地方,以其為中心兩邊則是各家租住的彩棚帷幕,再旁邊就是零星的茶館、酒肆,在這個時候也幾乎都被人租了出去。
站在茶樓二樓往外看,靠近臨水閣的江中心有兩條彩船,上面有舞大旗、耍刀、奏樂的,很是熱鬧。胡管家很貼心,準備了時令的瓜果、點心,沏了上好的西湖龍井,謝瀾清和趙楚辭一邊喝茶一邊閑聊。
見謝格物一直站在窗邊,趙楚辭看了一眼安歌,安歌會意,從懷里掏出來一個通體鎏金鑲著紅藍寶石的“千里眼”遞給謝格物,謝格物看了一眼趙楚辭接也不是不接也不是,倒是謝瀾清道:“世叔一片好意,你就接下吧,看看就坐下喝口熱茶,這兒是江邊風大,正午才開始,一會有你瞧的。”
謝格物對著趙楚辭福了福,就伸手接了千里眼,昨兒個父親還說要是有個千里眼就好了,可是這東西可遇不可求,很珍貴,并且還是朝廷禁用的,據(jù)說是沿海一帶和洋人打交道的官紳巨賈私底下身份的象征,但仔細想想趙楚辭的身份,又覺得見怪不怪了。
她接到手里,感覺還有些重量,在安歌的提醒下璇出了藏在鎏金管子里的另一部分,瞧著也得二尺長,頓時覺得很新鮮,拿在手里往眼前湊,看了之后,江心的百戲表演、彩樓、水秋千瞬間放大了數(shù)倍,她像是個小女孩兒一樣,嚷道:“這個東西好,鏡兒里的東西都變大了,怪不得喊它千里眼?!?p> 趙楚辭看她在窗口嘰嘰喳喳說著什么,嘴角上揚,對著謝瀾清道:“格物平時性子安靜了些,這才像是個十幾歲的小姑娘,你們兩兄妹去京城的時候我一定把家里的侄子、侄女引見給你們,我那個侄女天天吵得我頭都大了。”
謝瀾清聽著,適時的點頭和微笑,平靜的道:“我應(yīng)該是比世叔和父親早去京城,我已過了鄉(xiāng)試,明年就是三年一場的春闈,父親讓我下半年就去京城做準備?!?p> 趙楚辭覺得謝瀾清聰明卻沒想到如此聰明,少年舉人,這可是好多人這輩子都望而卻步的,關(guān)鍵還這么低調(diào)。
“少年舉人,瀾清必定高中?!?p> 謝瀾清微微一笑,喝了口茶,臉上露出了少年老成的微笑:“什么秀才、舉人,我不過是想護著我爹同我妹妹安安生生的過一輩子吧?!?p> 此番簡單的話語中,意思無窮,一個十七八的少年心思如此深沉,學問又好,以后無論被他哪個侄子拉攏,都是左肩右臂啊,趙楚辭心思一亮,是不是到時候和大哥說說,幫大侄子將此人拉攏至麾下,想到這,他覺得還得讓人去查查謝瀾清的底細,畢竟他一直在福建求學。
格物沒搭理坐著喝茶的兩個人說什么,竹語給她披上了披風,她就拿著千里眼左瞧瞧右看看,覺得有趣多了,竹染竹語幾個丫鬟擠在另一個窗口嘰嘰喳喳說著什么,一時間也是歡聲笑語。
胡管家從樓下上來,對著謝瀾清道:“少爺,肖知府的夫人李太太聽說咱們家的家屬在此,定要讓您和小姐過去一趟,說是還沒見過咱們家的孩子。”
謝瀾清眉頭微皺,問道:“我們和知府家有來往?”
胡管家笑道:“三月下大雨,淹了好多莊家、農(nóng)戶,當時肖大人召集了徽州的商賈鄉(xiāng)紳,讓大家募集善款。咱們老爺帶頭捐款、捐糧,肖大人當時就說老爺樂善好施。”
謝瀾清和趙楚辭聽出來了,這關(guān)系是錢買來的,趙楚辭覺得這肖大人挺有意思,說白了就是誰支持他在仕途上走的越來越遠、越來越高就親近誰,他猜除了洪水的善款,謝陶然一定還有別的孝敬,可哪里不都是這樣嗎?!
謝瀾清知道父親為什么維護這層關(guān)系,他不能壞了父親的事。走到謝格物后面拍了拍異常興奮的妹妹,說了要去肖家的彩棚拜訪的事情,格物點了點頭,把千里眼還給了趙楚辭,眼睛卻還時不時盯著看一下。
這會趙楚辭才覺得她像個孩子,笑道:“這個就給你玩,我這里還有一個。本來這個就是拿給你和你兄長玩的?!?p> 謝格物見他看到了自己盯著桌上的千里眼,臉頰生了兩片紅暈,福了福身道:“千萬使不得,我父親說這個千金難買,可遇不可求?!?p> 趙楚辭笑著道:“你父親肯定也說過千金難買心頭好,和世叔就不要客氣了。盡管隨你哥哥去,回來再看?!?p> 謝格物紅著臉點了點頭,由胡管家引著,和謝瀾清一道走過了一家酒肆,幾家的彩棚,到了離臨水閣最近的彩棚。剛站定,就有個老嬤嬤出來,笑道:“是謝家的哥兒和姐兒吧,快進來,我們家夫人等好久了?!?p> 謝瀾清、謝格物一起進了彩棚,里面圍著幾張桌子,沖著門的桌子后面坐這個二十七八的貴婦,身邊還有一個和格物年紀相當?shù)墓媚?,那婦人說不上很好看,氣質(zhì)卻是很好,和藹可親的看著兄妹倆。
謝家兄妹知道這就應(yīng)該是知府夫人,肖李氏了,便上前問好。肖李氏從桌子后面走了出來,握著謝格物的手,對身邊幾個太太介紹道:“這是謝家大善人的小女兒,瞧瞧,長得真是好,這通身的氣派,我瞧了喜歡的很啊?!?p> 謝格物低垂著眼,故作嬌羞,小聲道:“謝夫人垂簾。”肖李氏又打量著身邊的謝瀾清,道:“當真是英雄出少年,我家大人說,謝家哥兒可是少年舉人,不用說我們徽州府,就是在整個江南,那都是難得一見!”
剛才的太太們聽肖李氏贊揚謝格物,雖迎合在心里卻有些嗤之以鼻,長得好看又怎么樣,還不是商家女,但聽肖李氏介紹謝瀾清是少年舉人,都抬起了頭,又見謝瀾清身形修長,生得好,贊美的話里就帶了幾分真心。
彩棚里的姑娘也都是豆蔻年華,喜歡聽個才子佳人的曲目,看到謝瀾清都是羞紅了臉,那肖知府的女兒是個膽大的,還拿眼瞥了謝瀾清。
謝瀾清只當看不見,拱了拱手對肖李氏道了謝。肖李氏問他們是否租到了彩棚,謝瀾清直言租到了,只是現(xiàn)下沒開始,就在茶肆里等待。
得知謝家租的那個茶肆,夫人們都道:“二樓是個好地方,這附近的江景盡收眼底?!甭犃诉@話謝瀾清、謝格物又怎會不知道什么意思,謝瀾清不愿意妹妹出來做壞人,便道:“本來是想邀請知府太太并小姐去樓上看江景,但父親有個好友與我們同來,實在是有些不方便?!?p> 彩棚里的太太、小姐們聽了這句未免有些失望,謝瀾清又開口道:“我們兄妹昨日才到,沒帶什么來,前幾日妹妹在家做了些點心、團子,拿了一些來給太太小姐們嘗嘗?!?p> 肖李氏不得不佩服謝瀾清會做人,不能說他打一巴掌給個甜棗,卻讓人在被他拒絕之后心生不出反感,又看了自家女兒臉紅的樣子,心中不免有些可惜,少年舉人又怎么樣,和東謝分了家,到底是個商賈出身。
送了點心,謝瀾清便領(lǐng)著謝格物退了出來,謝格物出來的時候呼出一口氣,謝瀾清笑道:“怎么了?緊張了?”
謝格物道:“我真是不愿意和這些小姐姐太太們打交道,總感覺他們有些勢利眼,恨不能花著咱們家的錢打通關(guān)系往上爬,卻還對我們不屑一顧!”
謝瀾清驚奇于妹妹說了這么長的話,更驚奇于她看的通透,笑道:“你倒是想的明白,以后哥哥考取功名,你就不必遭人白眼了。”
謝格物認真的盯著謝瀾清,說道:“哥哥要是不喜歡做官,就不做,我沒覺得受了什么白眼,只是覺得這些人勢利無趣罷了?!?p> 謝瀾清覺得這會的謝格物不像是個孩子,她看問題很通透,看自己的眼神很認真、嚴肅,仿佛透過她的眼睛看到了一個歷經(jīng)滄桑的靈魂。他摸了摸她的頭,道:“這些事情有我和父親擋在你前面,你只管高高興興的就是了?!?p> 謝格物嫣然一笑,干脆的道:“好!”
見兩兄妹回來的很快,趙楚辭也沒說什么,將千里眼遞給了謝格物,謝格物看向哥哥,謝瀾清點了點頭,她高高興興的接過去又從窗戶站著往外看,一邊看還一邊問:“是不是要開始了,我看見河對岸的人越來越多了,中間搭著彩樓的小船也靠岸了?!?p> 胡管家看著小主人這么興奮,笑著道:“是,老爺、少爺和小姐也該用中飯了。正午會先舉行祭祀屈原屈大夫的活動,會有一個人乘坐小船到江心,往江里拋一些粽子、雞蛋,還會有知府老爺江邊祭奠,之后便是龍舟比賽了?!?p> 說完他就去了樓下,招呼丫鬟們上來擺飯,準備午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