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
“皇祖母她醒了,要見你?!?p> “你!”
“我什么?我自己惹了麻煩我自己來承擔(dān)!”霍平安把梨核一丟,上前兩步,伸手把伏在地方的楊豎拽了起來。
“站好!”楊老頭已經(jīng)蒙了,手足無措的一會兒看看皇帝,一會兒看看同僚,臉色通紅,不知是氣的,還是因為窘迫。
霍平安二話不說,直接走到御案前,拿起皇帝還沒動過的茶盞,走到楊豎面前拜倒,雙手將茶盞舉過頭頂,道:“小子霍平安,今日乃是因為心憂外祖母病情,所以對楊大人多有冒犯,還望楊大人原諒!這一拜,自是請罪,但若楊大人還有不滿之處,盡管說來,想要如何處置,小子任憑發(fā)落,絕無怨言!”
明宗皇帝逞的一下站起,覺得失禮又緩緩坐下,瞪大的眼睛里,充滿難以置信。別說他,其他人也都是一副見了鬼的模樣看著那拜倒的少年。
莫不是今日中了邪?汪明鏡心里只有一個想法,待會回了府得趕緊去廟里拜拜菩薩,或者請幾個道士在府里做幾場法事。
這事兒,邪乎。
“霍平安霍平安,實實在在嚯嚯朕的平安!”此話正是霍平安十二歲那年,皇帝陛下在某日午朝時苦著臉對一眾閣老們說的,彼時御書房的房門被拍的哐哐作響,嚷著要當(dāng)萬戶侯的臭小子讓當(dāng)時在場的所有人都感到牙酸齒疼。
那番情境仿佛就發(fā)生在昨日,大臣們記憶中那個囂張到無以復(fù)加的討爵紈绔大聲疾呼拍門的模樣都還歷歷在目。所以任誰都很難把昔日頑劣的孩童,跟眼前這個干脆利落放下身份,直接俯首認(rèn)錯的少年相聯(lián)系起來,這反差之大,當(dāng)真教人覺得好似活在夢里。
就連皇帝陛下一時之間也感到震驚,旋即卻是暗中腹誹,臭小子跪自己,哪會不是不情不愿從不當(dāng)回事,今個兒卻是如此規(guī)矩,心里又頓覺不是個滋味。
一干大臣們也是愣在那里,一時半會失了反應(yīng)。
誰見過這么個玩意兒!
只有一個人,冷眼旁觀著這大殿上發(fā)生的一切,此人,正是歐陽雄。
楊豎睜大眼深吸了一口氣,隨即怒視一眼身前下拜之人又和歐陽雄閃電間有了一個隱晦的眼神交換,沉默片刻后,突然轉(zhuǎn)身對陛下拜倒,道:“老臣當(dāng)不起東平侯這一拜!”
這態(tài)度,顯然是不接受了。
明宗皇帝正待還要說什么,只見霍平安站起身來,便欲開口呵斥,卻又見霍平安站起身后,直接就將手中的茶盞高高舉起,爾后又狠狠向下,砸向了楊豎的頭頂!
“啪!”地一聲,茶水橫流一地,楊豎整個人趴在了地上,腦門淌血,雙眼緊閉,已然昏厥。
霍平安還是那個霍平安,大唐第一紈绔的名頭從來都是不肯讓人白叫的。
“你!……”明宗皇帝心中一股怒火升騰而起,可他憤怒的目光對上那雙像極了自己女兒的眼睛,卻再也說不出什么狠話來。
“霍平安!你找死!”方文舉目眥欲裂,已是口不擇言。一干大臣也皆是怒不可遏,不少人已經(jīng)開口罵到:
“御前行兇朝廷命官,此乃大逆不道之舉!其罪當(dāng)誅!”
“前倨而后恭,小人行徑爾!一轉(zhuǎn)眼便出手殺人,賊子爾!”
“楊大人乃國之棟梁,卻橫遭此子荼毒,臣懇請陛下將其治罪,還我大唐一個朗朗乾坤!”
不知誰起的頭,其他人紛紛再次下拜叩首,請求皇帝將霍平安治罪,還他們一個公道。
只有兩個人站著,一老一少。
“東平侯這番作為,究竟是為何?”歐陽雄面無表情的看著霍平安,問話的語氣雖溫和,但目光冰冷。
霍平安也不應(yīng)他,看著那下拜的群臣們,臉上笑盈盈,道:“楊豎非要借著我辱了他士大夫聲譽的由頭把主意打到東平郡、打到霍楊頭上,那便是他自己活膩了!老子惹的事,老子自己平!不識好歹,活該有這般下場!首輔大人,你雖打得一手好算盤,可在我這你只要稍不留神,就要小心燙到手了!”
眾人臉上的表情,又一次有了變化。
除了少數(shù)幾個真的是氣急敗壞了的二愣子,其他人,已經(jīng)清醒過來,怔怔看著笑容逐漸轉(zhuǎn)冷又緩緩面無表情的少年。
看著隱隱竟有對峙之勢的兩人,眾大臣們一時不知該作何感想。相對于城府極深的歐陽雄,這是第一次,他們感受到了眼前少年的可怕。
明宗深深嘆了一口氣,自己這個孫兒,從前好似潛龍在淵,如今也要開始展露崢嶸了么。
“傳御醫(yī)!”明宗吩咐內(nèi)侍去傳御醫(yī),待御醫(yī)進來診斷了楊豎的傷情,道他是出于急怒恭攻心以致昏厥,而頭上的傷口看似嚴(yán)重,實則只是劃破了一道口子,并無大礙,包扎好后休息幾日便可無恙。
他這般說辭,也不知是不是感佩于霍平安對他有救命之恩的關(guān)系,但見他言之切切,想來他也不敢有假話。
“你說你的皇祖母已經(jīng)醒過來了?”見楊豎不似有大礙,便令人將他抬上歩攆,令人小心照料抬出宮送他回府后。明宗沉默半晌,方才想起霍平安剛進門時說的話,連忙問到。
“祖母醒了,說要見你。真是,一大把年紀(jì)了,還是膩歪個沒完!”本來神色嚴(yán)肅的的霍平安突然撇撇嘴,吃味道。
明宗皇帝老臉一紅,群臣自覺低下頭去,帝后情深,少年夫妻老來伴,著實叫人羨慕不已。
“陛下,楊大人雖無大礙,但恐怕待會楊大人一醒過來,便要自盡已彰氣節(jié)。今日小東侯的做法,雖不殺生,卻實實在在是誅心之舉。臣懇請陛下給楊大人一個公道,給我等一個交代,我等忠心侍君,竭慮為國,數(shù)十載嚴(yán)寒酷暑,未曾有一日懈?。〈筇迫缃袷⑹?,臣等,沒有功勞也有苦勞,兢兢業(yè)業(yè)一生,到頭來已是知天命的年紀(jì),怎可遭一乳臭未干的小子這般折辱!”
汪明鏡伏在地上,啞著嗓子說完這番話,最后更是哽咽聲嘶一副快說不下去的樣子。
明宗又沉默了,抬起目光,歐陽雄一瞬不瞬地盯著他。
這是歐陽雄遞的最后一把刀,用不用,在他。
明宗還是沒有說話,他突然似想起什么。問道:“皇后怎的醒的這么快?難道!……”他突然有了一種不好的預(yù)感,回光返照,他極為害怕這種可能。
“我喂了祖母一顆龍虎丹?!被羝桨舱Z氣隨意的道。
“龍虎丹?龍虎丹!那是道門祖庭龍虎山的鎮(zhèn)山之寶藥!你怎么可能有?!”明宗顫抖著胡須,忍不住問道。世人皆以為他信奉道教,年初甚至請了雁蕩山須彌觀的青鸞道長入宮為他煉丹,以求延年益壽。為此,不管是朝中大臣,還是坊間百姓,皆認(rèn)為他這個皇帝,老了老了,也開始貪圖享樂,變得貪生怕死了??烧l又知道,這背后的兇險。你皇祖母病重,你祖父我也想要龍虎丹,因為聽聞那是道門至寶,有活死人,肉白骨之效,普天之下也就龍虎山還有三顆。我便幾次令人前去求丹藥,可皆是無功而返,又明搶不得,只得就此打住……”可你又是如何得來這道門至寶的呢?”
“哦,我率大軍圍了龍虎山,萬金求藥,且揚言若是不給,我便率軍踏平龍虎山?!被羝桨残ξ目粗槐娔康煽诖舻拇蟪紓兙従徖^續(xù)道:“他們還是很講道理的,一藥萬金,所以這筆買賣,他們答應(yīng)和我做了?!?p> 歐陽雄突然哈哈大笑,驚得眾人向他看去。只見他笑了半晌,才緩緩收住,甚至抬手揉開了眼角的淚花,只見他道:“小東侯,老夫今日,算是開了眼界!”
“你當(dāng)真以為,龍虎山軟弱可欺?率大軍去圍了龍虎山?呵!龍虎山于天下道門,便如同孔圣后人于這天底下的讀書人!你趁著此次百年一度龍虎山高手前往海外蓬萊仙山之期,趁龍虎山空虛,圍山奪寶。如此行經(jīng),看似威風(fēng)凜凜,可待他日龍虎山高手回歸,你道如何?!”
“還能如何?莫要說他還想跟十六年前一樣,殺到東都來,只要我東平郡傷了一個人,老子就屠了他整座山門!我倒要看看,洞天福地沾了血,還能有幾分仙氣。小爺還怕一幫牛鼻子的報復(fù)!”面對歐陽雄咄咄逼人的發(fā)問,霍平安回答得輕描淡寫。
“孺子不可教,朽木不可雕!”歐陽雄搖頭嘆息,他先前的圖謀,算計,還有怒火,驚喜,此刻通通都沒了蹤影。只剩下惋惜和感慨,霍平安本該是個人物,結(jié)果盡干混事。此番結(jié)局,最好的就是他霍平安身死債消。
“歐陽老頭,我不是你,死了全家竟就知道怕了?!被羝桨膊]有客氣,反唇相譏道。
此話一出,明宗皇帝第一次動了真怒。
“住嘴!你這小畜生!跪下!!!?。 懊髯谡酒鹕韥?,伸手在桌前抄起一個筆洗就朝著霍平安砸了過去。
“辱人者,人恒辱之。歐陽雄,或許天下人都該敬佩你的忍辱負(fù)重、心系蒼生,可我不會,終有一日,那些人,我會一個一個地將他們削骨成泥!告慰我母親在天之靈!“霍平安側(cè)身不慌不忙地躲過了襲擊,說完這句話,便瀟灑踏出房門,待眾人回過神來,已是去遠(yuǎn)了。
那君前侍立的老人聽聞此語,身子晃了晃,背對著出走的少年一言不發(fā),只是蒼老的身影似是又佝僂了幾分,一滴熱淚,從那張布滿溝壑的臉上滑落下來。
明宗皇帝歉意的投去了一個安撫的眼神,隨即心中喟然。
兒女是債,子孫是債,為人父母,為人長輩,只要活著,就會想著替他們還!
“傳朕旨意,宣龍虎山星河觀道長許章入宮來見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