柜臺整理好了,爺爺想著先去進點貨,賣點文具賺點小錢,錢多錢少無所謂,就是圖個開心,畢竟退休金也都是攢著不花的。
“你要到哪里去進貨?”奶奶一聽就是破口大罵,“騎自行車去市里?你還曉得不曉得你自己已經(jīng)多少歲了?要是十年前,我還敢放心讓你一個人去,現(xiàn)在,你一個人出去,又不叫三輪車,要是不認識路了,怎么回來?”
爺爺妥協(xié)說:“要是實在找不到回家的路了,我會叫個車子回來的,去市里,三輪車應該不行了,要叫出租車了?!?p> “出租車?!蹦棠滩恍嫉?,“三輪車都不舍得坐,我信你,會做出租車回來,一問價錢,要一百多,啊,你不馬上擺擺手說太貴了不坐了,我還不曉得你,到時候怎么回來?”
“我有自行車,可以一邊問路一邊騎回來,再慢,騎到晚上也回來了?!睜敔斚氲煤芎唵巍?p> 奶奶還是不同意:“那么麻煩干什么?去阿五店里拿點東西過來賣賣算了?!?p> 爺爺不想白拿老爸的。
奶奶嘲笑說:“那你到阿五店里進點貨來賣,自己兒子有什么不好意思的,你平常不是老是說兄弟合伙做生意這種話嗎?”
爺爺就當沒聽到:“我怕拿了東西,阿五不肯收我錢?!?p> “哼,不收就不收,就當利息了,你昨天不是還在煩,阿五借我的錢也不知道過年的時候能不能還給我,哎呀哎呀,你嘆了多少氣?我不知道?”
“親兄弟明算賬,我借錢給他,沒有叫他寫欠條已經(jīng)很好了?!睜敔斢忠f大道理,“要是被文榮他爸知道了,又要說我偏心眼,你么,不用講,從小就偏心阿五?!?p> 奶奶沒有否認:“我生的,我不偏心,誰來偏心,錢遲早都要花的,難道還要帶到棺材里面去?借出去就借出去了,就當給出去了,少煩幾句,多活幾年,什么都有了。”
“話是這么說?!睜敔斶€想說點什么,卻一下子忘了,“我剛才要做什么來著。”
“就這樣,還要去市里進貨?”
“對對,是要去進點貨來賣賣?!睜敔敓o奈承認自己的腦袋是有點記性不好了,“不過,不去市里進貨,也不去阿五店里,去別人店里也肯定不行,自己家就是開店的,還到別人店里買東西來賣,肯定也不行,要是開飯店,是要到別人飯店里去吃吃看,要有比較才知道自己還有哪里做得不好,才可以爭取讓顧客滿意?!?p> 奶奶看爺爺又要長篇大論,忙催著說:“不是要賣東西,那你有空找支粉筆出來,把門口的字重新寫一寫,不然,路過的人誰知道我們這個亂七八糟的家不是收破爛的,是賣東西的。”
“那我現(xiàn)在去?”
“現(xiàn)在有空,現(xiàn)在去,隔壁收垃圾的家你進去看過沒有,人家也收拾得干干凈凈的,硬紙板么歸硬紙板,泡沫箱歸泡沫箱,走路總歸是好走的,你看看我們這里,我矮啊,稍微高點不要撞頭的?”
“你是講洗手這里,是,這里是老是塌下來,我才綁點硬紙板上去的,等會我再重新看看?!?p> “算了算了,就先這樣了,你也別去動了,省得塌下來,實際上這房子幾十年下來,也成危房了,有時候想想,我也會怕有一天整個房子都塌掉了?!?p> 爺爺還在遲鈍地想著:“塌了是沒有地方住了?!?p> 奶奶想哭的心一下子沒有了,只想罵人了:“房子塌了,人都要死了,死人還要住到哪里去,只有住棺材了?!?p> “呸呸呸,別老是講什么死不死的話,這里實在不想住,我們也可以去外面租個房子,租個不用爬樓梯的。”
“誰會愿意租給我們這樣七老八十的人住,生怕我們突然哪一天死了,晦氣,這房子以后還租給誰去?住住就住住了,這房子也幾十年了,幾十年不塌,也不差這幾年了,老房子,木頭總歸是好的,文文音音小時候住這的時候有白螞蟻,現(xiàn)在倒也沒有了,木頭沒事,這房子也塌不下來。”
“木頭?你講的是頂梁柱,頂梁柱肯定是要用好木頭,有白螞蟻也蛀不掉的,你放心好了?!?p> “我現(xiàn)在也沒有什么不放心,住都住了一輩子,有白螞蟻還能怎么樣?”奶奶只知道養(yǎng)貓養(yǎng)狗都沒用,“你現(xiàn)在別老是撿垃圾回來了,本來房子大,地方多,你沒事做,要出去撿撿垃圾,我也就讓你撿撿垃圾了,現(xiàn)在這房子都老了,是危房了,你再要這里堆點東西,那邊壓點箱子,房子要壓塌的,你自己講,我和你都老了,壓死就壓死了,要是有人來看我們兩個老的,房子塌下來了怎么辦?你不為自己考慮,也要為別人考慮一下,也不是別人,都是自家人,知道了沒有,和生??!”
奶奶很少叫爺爺?shù)拿?,哪怕是爺爺惹奶奶不開心的時候,這一回也不是不開心了,只是老了以后更恐懼死亡,更害怕拖累孩子。
爺爺不說了:“我去尋支粉筆,先把外面的字重新寫一遍,寫好字,再來把這里加固一下,讓他們來的時候不要撞到頭了,現(xiàn)在小孩子都營養(yǎng)好,長得高,上次見敖殷,長得比他爸爸還要高了?!?p> “敖殷結婚都已經(jīng)多少年了?”奶奶還是覺得爺爺已經(jīng)老了弄不拎清了。
“我和你們說,敖殷小時候,他就一直在嘮叨要教敖殷刻章,敖殷倒也高興擺弄這些刻刀啊章啊,但敖殷他爸是干什么的,是做生意的啊,怎么會讓兒子不跟著去學做生意,做這種刻章沒有前途的活計,對不對?時代變了?!蹦棠掏低得臀覀冋f,說起的時候也是一臉懷念,“敖殷小時候最喜歡吃紅燒肉了,要全瘦的,有一點肥的都不要吃,冬天冷了,不肯從被窩里面出來,上廁所還要端個痰盂到床上去。”說著說著,奶奶自己也笑了。
怎么就這么會寵著孩子呢?
還不是因為,孩子是孩子的孩子。
時光飛逝,一轉眼,已經(jīng)快要步入高三了。
門外,粗糙的石墻上,褪色的紅字被重新描繪了一遍,快速電腦刻章早就把手工刻章消滅得一點痕跡不留。
爺爺已經(jīng)沒有辦法再用刻刀進行手工刻章這項精細活了。
眼睛花了,可以戴老花眼鏡,可是當手開始發(fā)抖,拿起刻刀也無法快準狠地落下一刀,這章,注定是刻不好了。
從前,爺爺也說笑著要教我們兩個學習刻章,長大以后幫爸爸一起壯大門店,我也很感興趣,可總覺得爺爺還年輕,我還有很多時間去學習,我也還年輕,還想多玩玩,坐下來學這個,不如出去走走,坐著的時間長了,近視眼度數(shù)一定會加深,奶奶是堅決不讓我們學的,放出來的刻刀也生怕我們割傷手,每次見我們來,都要第一個提醒爺爺趕緊把危險的東西放起來。
現(xiàn)在,能用的,舍不得丟的刻刀也就剩下兩把,就放在桌上,要用的時候湊合能用,不用的時候,沒有人會去碰它們。
偶爾碰到,也是奶奶擦桌子的時候不小心碰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