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近生意怎么樣？”大姨夫先開口問道。
主位上坐著大姨，媽媽挨著大姨坐，我們就隨便邊上找位子坐，埋頭吃飯，喝雪碧，看他們表演。
“還好還好。”老爸客氣回道，又反問，“你最近怎么樣？”
“也還好?！贝笠谭蛲ｎD了一下也這樣回道。
他們互相敬酒。
大姨看都不要看，喊著老媽吃菜，老媽出聲說明今天來的意圖：“這不是快要過年了，趁有空先來看看你們，鄉(xiāng)下那邊，不知道房子弄好了沒有。”
“這我不知道，要問她的?！贝笠谭蛳乳_口。
大姨專心看著老媽，端著飯碗說：“我前兩天去過鄉(xiāng)下了，房子倒是都造好了，就是要看怎么算錢，一個人頭能抵到多少錢，像有些人家，剛出生了一個毛毛頭，要是也算一個人頭，那別人家剛結(jié)婚的，剛懷孕的肯定不答應(yīng)，要是不算人頭，那家里有小孩的也不答應(yīng)，村子里這幾天煩著呢?！?p> “是。”老媽想到外婆家的情況，試探問，“那我們家死了老頭子，人頭肯定也要算進(jìn)去的，我聽說，村北那家，人死了有半年多了，人頭也算進(jìn)去了。”
“那家啊。”大姨夫知道，“他們家算是村里最困難的那幾家了，是要特殊照顧一點。”
媽媽聽了不滿，忍著道：“現(xiàn)在家里都有小孩子，要上學(xué)，上完學(xué)要結(jié)婚，都不容易，死掉的人要是算人頭，那不管死了多久都應(yīng)該算進(jìn)去的。”
大姨夫點頭，知道和老媽意見不同，就不再多說，只是附和著：“是，這樣才公平一點?！?p> 他也知道，老媽和大姨相比，是個講理的人，在他和大姨的這件事上，還能勸勸大姨。
“公平？”大姨不認(rèn)可道，“怎么分還不是那幾個村干部決定的，是吧，月妹，過段時間，我們?nèi)フ宜麄?。?p> “去找他們要房子?。 崩蠇寷]決定去管娘舅那邊的事，本就是出嫁的女兒，幫著出謀劃策還算說得過去，可去村委會那邊去鬧，讓村里人怎么想？
明面上是為娘舅家考慮，實際上，是想多占個人頭，多撈點好處。
老媽明白這個道理，也懂村里人閑來無事就愛說三道四，是不可能摻和到這件事上的。
“分多分少，等他們商量好了再說?！崩蠇寗裰笠滩灰谑虑檫€沒個頭緒的時候就去瞎鬧，“只要沒有塵埃落定，吃虧了，再去找他們也不遲，到時候，他們怕麻煩肯定會再想辦法幫忙解決的。”
“也行?！贝笠陶f起這件事就停下吃飯的動作，直直盯著老媽，“月妹啊，我和你說，現(xiàn)在村子里有的是錢，少算點人頭，少分一點，他們自己就能多裝一點進(jìn)口袋。”
這種話，怎么能說出來？
老媽無語了，不想多說什么，要是當(dāng)著別人的面說這些，讓村干部聽去了，他們能高興得起來？到時候，還想撈點好處，不給穿小鞋都得燒高香了。
老爸笑著出聲道：“不會的，他們上面也有人管的?！?p> 那張笑臉，分明不是真笑。
自從進(jìn)過一次看守所，老爸就變了，嬉皮笑臉?biāo)坪醭闪顺B(tài)。
一回來就換衣服洗澡，洗去的不止是一身塵埃，還有原來的那個自己。
大姨夫跟著說起往事：“現(xiàn)在是什么時代了，貪污是要坐牢的，貪得多了還會判死刑的，哪個人不怕死啊！”
“死又怎么了？”大姨還要和大姨夫作對，“人活一輩子才賺多少錢，有一百萬什么都不用干了?！?p> 我看了眼大姨，她說的就是我的人生夢想，賺一百萬，養(yǎng)老。
老媽覺得一百萬多是多，但坐吃山空，嘴上常常說著這樣的話：“真正有一百萬的人是不可能停下來休息的，都在工作，你也別做夢了?！?p> 刺耳的話，刺痛了我的心，如果我的夢想就是攢點積蓄然后去做我喜歡的事情，那我恐怕這輩子都沒有辦法這么去做，按老媽的觀念，賺到一百萬還要繼續(xù)賺錢才行，比較永無止境，賺錢永無止境。
我低著頭默默吃飯。
果然，優(yōu)秀之后只能逼自己更優(yōu)秀，自己不逼，父母也會逼。
我只是一個普通人，以后，也只想當(dāng)一個普通人。
我不想無憂無慮，只希望所有的憂慮都能傾訴給家人聽，得到他們的理解，哪怕不能很快解決，又有什么關(guān)系？
因為我知道，普通人的生活注定要為錢奔波，煩惱一輩子。
這一點，無需他們?nèi)杖諒?qiáng)調(diào)。
好像，我是一個不懂生活之苦，只會纏著大人要奶喝的孩子。
一個普通人的夢想，是世界首富，宇航員，科學(xué)家，這才是好高騖遠(yuǎn)吧。
一百萬，明明是一個有難度但又確實可能會達(dá)到的目標(biāo)，盡管對于普通人而言，月薪三千，不吃不喝也要三十年。
可連這個目標(biāo)都給否了，那要為了什么而努力??！
努力達(dá)到普通人三十年不吃不喝才能擁有的存款目標(biāo)后，還不能休息一下嗎？
我迷茫了。
我只覺得，他們談?wù)摰囊磺?，分房子也好，讀書，上班，結(jié)婚生孩子，都不重要，都和我沒有關(guān)系。
大姨就是做夢都想著賺錢。
兩個女兒大了，她賺的那點錢也是辛苦錢，起早貪黑，沒有一天能夠休息，有事想休息就得請假扣錢。
她害怕被女兒嫌棄，看不起。
哪怕晴芬阿姐和晴雯阿姐都是心疼她，才讓她換個能有休息時間，錢少點也無所謂的活，她都不愿意，反倒生氣，向老媽抱怨。
老媽勸過，和大姨解釋過她兩個女兒的心思，可大姨聽不進(jìn)去，只說，她生的只有她了解。
私底下，她們肯定也為這事吵過。
老媽眼看勸不動也就不多勸，有時候又看不下去，多勸了幾句，大姨一意孤行，被氣的是老媽自己。
她就會有恨鐵不成鋼的感覺，沒忍住就把狠話給放出來了。
大姨就老實了。
初中畢業(yè)的人怎么和老媽這個中專生比呢？可就是因為大姨在那個大家讀書機(jī)會都不多的時代靠著父親的支持勉強(qiáng)讀了一個初中，便覺得自己是個聰明人了。
老媽接到大姨打來的抱怨女兒的電話，掛斷后就會碎碎念說著這些。
我就聽著。
有時候想想，老媽也覺得大姨不容易。
“年紀(jì)輕的時候，死了老公，要養(yǎng)兩個女兒，找了新的，這個大女兒也不懂事，還要和她翻臉，小女兒就知道要錢，但不管怎么說，你們大姨好歹有她家老頭子留給她的這套房子，不像我，就因為有個弟弟，什么都沒有?！?p> 所以，老媽其實也是有點嫉妒大姨的，再努力，也不如一開始生得好。
可這種思想，不能傳給下一代。
老媽以為我們不懂，可我們很早就明白了，她教育我們要努力讀書出人頭地的話，我們聽不進(jìn)去。
我只知道，她沒教育錯。
只是，時代變了。
老媽努力可以進(jìn)城，我們努力也不可能在大城市安家落戶。
運氣好，落了戶，找人結(jié)婚也要找那邊的人，他們會看得起從小地方來的人嗎？老媽曾經(jīng)歷過的難題又會在我們身上上演。
這回，換一個不一樣的選擇嗎？
世上那么多人，早就有人選擇了和老媽不同的路，幸福也好，不幸福也好，那又怎么樣呢？
做選擇的時候，信自己最重要，好與壞的結(jié)果，都是自己在承擔(dān)。
我們，不想去大城市。
那里不是我們的目標(biāo)和歸宿。
大姨夫和老爸互相看了眼，打圓場道：“真有一百萬的話，存銀行里，利息比別人上班的工資都要多了吧，有這點錢，不上班，找點別的事做做也行?！?p> “輕松點，當(dāng)個保安，掃掃馬路也好?！卑职终f完又笑起來。
“掃馬路不行。”大姨夫和爸爸碰杯，解釋說，“現(xiàn)在掃馬路也有人管，掃累了總要找個地方坐下休息一下對不對，尤其是大夏天，天熱對不對，大冬天穿厚衣服掃地也累的?！?p> “是?！卑职纸拥?。
大姨夫搖頭：“有人管就是不讓他們休息，地都掃干凈了，還叫他們拿著掃把走來走去，也不知道裝給誰看。”
“拿了工資肯定要做事的?！崩蠇屵€是幫著那些有錢人說話，為他們壓榨勞動力的行為表示理解。
這才是我最討厭她的地方。
而她，竟然希望我也能成為那樣的有錢人，為了錢努力一輩子，為了錢什么善良都可以拋下。
就像當(dāng)初老爸店里收到假錢，我們不敢也是不想去用給別人，他們下意識笑話我們兩個膽小，而不是夸我們，不用假錢是正確的行為，要一直堅持下去。
雖然最后的結(jié)果還是一樣的，我們不會用假錢，可未來的道路上，我們還是會收到很真很真的假錢，我們只能自認(rèn)倒霉，為自己的愚蠢，善良，懦弱買單，笑話我們的人甚至比怪罪用假錢的人更多。
因為，他們以假亂真，足夠聰明。
聰明的人，總能得到大家的喜歡，尤其是一些家里有著不聰明孩子的長輩，他們會愛死這種聰明的人。
他們希望我們也能變得聰明，甚至忽略了最基本的東西，小孩子都知道的一件事，騙人，是不對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