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公的病情加重了。
去鄉(xiāng)下的那一天,天上下著小雨,進村的路濕滑難走。
因為下雨,路上也沒有什么人,整個村子死氣沉沉。
過年了,都要忙著給自己家做晚飯。
時辰尚早,拐口第一家的大嗓門大媽正坐在小板凳上擇菜,和她一起的還有另外兩個大媽,絮絮說叨著什么,見了我們就閉口不談,熱情地打了個招呼:“月妹來了?!?p> “嗯。”老媽應了一聲,從小被她們看著長大,對鄰里街坊也很熟悉,問候道,“兒子兒媳婦帶了什么好東西過來?”
大嗓門大媽笑著回道:“沒什么,拿了幾樣補品過來,我平常不吃,買了也是浪費?!?p> “怎么會浪費?”老媽掛著笑,“買給自己娘吃是一片心意嘛?!?p> 大媽聽了很開心。
可老媽已經(jīng)聽到了她們的閑談,客氣地笑過之后臉上再無笑意。
外公變得不認人了。
別人和他打招呼,一開始還會坐著露出笑,后來是一聲不吭,理都不理。
會不會是老年癡呆?
這是外人的猜想。
不知道,外公還認不認自己的女兒?從醫(yī)院回來到現(xiàn)在也沒有多久的時間,怎么會一下子變成這樣。
外婆有和老媽通電話,每次問及外公都是同樣的一句話,他還是老樣子。
病情沒有惡化,老媽才能放心一些。
現(xiàn)在看來,外婆是隱瞞了病情,癌細胞肯定擴散了,讓人不能動彈。
來到外婆家,外公就坐在門內(nèi)的躺椅上,眼神呆愣愣的,身后還是那張顯眼的毛爺爺畫像。
“阿爸?!?p> 老媽喊了一聲走進去,外公沒有一點反應,眼睛還是無神,一個勁地望著外面,不說話也不看著我們。
就算是陌生人進來,也總該會看一眼吧。
可外公就是在發(fā)呆,不知道在想些什么,想得那么認真。
一個人什么都做不了的時候,會想些什么呢?
生不如死和死,如果能讓自己選,肯定很多人不想成為家人的拖累。
解脫家人,也是解脫自己。
被束縛在病痛的折磨中,日復一日,什么也做不了,什么都要人來照顧,吃喝拉撒,如同初生的嬰兒越活越回去了,童真不會回來,反倒是愧疚怨恨變得如影隨形。
“阿爸,我是月妹。”老媽蹲在外公面前,不斷呼喊著。
外公終于有了一點反應,遲鈍地看向老媽,開口道:“月妹。”笑了下又開始發(fā)愣了。
嬰兒會長大,而生病的人在走向衰敗,沒有一點點希望。
外婆從廚房間走出來,看到我們就要去泡茶。
老媽喊住她,有些生氣地質(zhì)問道:“媽,阿爸什么時候變成這樣的?”
外婆停下,背對著我們低頭,不敢回頭看著我們?nèi)セ卮疬@個令人痛苦的問題:“也就這幾天的事。”
或許,是不想讓我們看到她眼中的淚水。
外公倒了,這個家還需要有人撐起。
老媽已經(jīng)出嫁,就是潑出去的水,覆水難收,現(xiàn)在說什么都晚了。
“為什么不早點打電話給我?”老媽走上前厲聲質(zhì)問,聲音發(fā)顫。
打了,又能如何?
外婆沉默,用身前的臟圍裙擦了擦眼睛。
老媽也明白這個道理,沒有再開口。
一片沉寂的氛圍下,外公開口了,看著老媽就像是剛看到一樣,對著外婆說:“月妹來了?!?p> 外婆聽到后走過去,貼在外公耳邊說:“是,是月妹來了?!?p> “???”外公聽不清。
外婆又哭著大聲說了一遍:“月妹帶文文音音來看你了?!?p> 外公木訥地回道:“不用看。”
“怎么不用,她們?nèi)硕紒砹?,你看?!蓖馄磐吷献岄_一點,好讓外公看仔細。
可外公看了一眼,停頓一會,又重復起早就說過的一句話:“是月妹來了?!?p> 老媽已經(jīng)泣不成聲了,還是對我們說:“叫外公?!?p> “外公?!蔽覀兩锨拜p聲喊了一句。
外公好像認不出我們一樣,也沒有聽清楚聲音,外婆就在旁邊大聲解釋給他聽,還問他認不認識我們。
“認識。”外公嘴上這么說,眼神卻很陌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