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寫了。”
我把作業(yè)摔在了地上,打破這片刻的寂靜,媽媽還要抬手,我已經(jīng)跑出去回到奶奶家。
才不會再讓她打了。
我沒有那么笨。
可我還是哭得很傷心,奶奶問我發(fā)生了什么,我搖頭不說。
奶奶就去旁邊和媽媽吵了起來。
我眼眶濕潤地過去,站在大門口,視野里是媽媽拿著一把小剪刀狠狠往地上砸去,不湊巧,砸在了奶奶的布鞋上。
沒有出血,但我感覺那一下很痛。
就像是砸在我的心里一樣。
“你怎么可以這樣對我呢?!蹦棠淘谶@一刻是害怕的,但還是忍著眼淚抬起頭試圖打感情牌,“你摸摸自己的良心,我有沒有虧待你,懷雙胞胎的時候,我每天去米廠給你送飯,孩子生下來,我照顧阿大,外婆照顧阿二,沒多久那邊有了孫子,就把阿二送回來了,我就一把屎一把尿把這兩個孩子拉扯長大,你自己說說看,我有虧待你嗎?”
媽媽惱羞成怒下憋出一句話:“我知道你對我好,對雙胞胎好?!?p> 但是,爺爺不好。
這就是媽媽想要說的話。
所以,除了結(jié)婚的那一天,她沒有喊過爺爺奶奶一聲爸爸媽媽。
在爸爸面前,媽媽都是用“你爸”,“你媽”來形容爺爺奶奶的。
這么不喜歡爺爺奶奶,那么當(dāng)初干嘛要和老爸結(jié)婚,是不是有???
我不想看她們吵架,用袖子擦著眼睛跑走了,奶奶看到我的身影,撿起地上的剪刀馱著背跑著追了出來。
那時,奶奶的腿腳還很利索。
等過了一兩個鐘頭。
媽媽讓妹妹來喊我過去,她把已經(jīng)弄干水,紙都發(fā)皺的作業(yè)給我看。
“怎么可以扔作業(yè)?!?p> 媽媽要和我講道理。
我看著那些皺乎乎的紙就難受,剛上小學(xué)那會,爸爸會用那一卷卷的紙給我包書皮,是自己的店進(jìn)(貨)來的,我可以隨便挑,包好后,看著那些新的書會有種愛不釋手的感覺。
可現(xiàn)在,我只想扔了作業(yè)。
寫了又有什么用,寫半天,老師也只是一個大勾,一個閱,要不就是找?guī)讉€學(xué)生去批,作文也一樣,每周寫的日記都是學(xué)生在批,我也去批過,就看到有一個女同學(xué)每次都要在最后的評語下面寫上這么一句話,字跡不夠端正,下次還需努力。
我的被她批到過,最后也是這么一句話,可我覺得我的字挺端正的,老師也說很清秀,她批完看到封面的名字又回去把那句話給劃掉了。
我還是不開心。
她自己的字或許是很好,每一個字都把那一個個小方格子撐滿,每一筆都要盡力寫出有筆鋒的感覺,給我的感覺就是刻意。
“干了,別哭了,眼睛都紅了?!?p> 媽媽拿餐巾紙給我擦眼睛,動作一點也不溫柔,就連身子都不肯彎一下。
就和別人一樣,她們都是生硬的人。
不是尖銳。
我拿起作業(yè)穿過放錢和香煙的桌子,到了最里面的那個房間一個人待著。
是幾張老式的麻將桌。
過年的時候才會坐滿人,平時大家都喜歡用自動麻將桌,雖然經(jīng)常會有麻將牌沒出來,機器卡主的情況,但一開始大家都是很包容的。
我對媽媽的包容在看到她用剪刀砸奶奶的那一刻就蕩然無存了。
身后沒有人追上來。
媽媽就放任我一個人在這里繼續(xù)發(fā)脾氣。
學(xué)校里兩人拼一張桌子,我想和妹妹一起坐,老師還偏偏不肯,非要把我們兩個分開,我旁邊的男同學(xué)很討厭,整天都是帶著不懷好意的笑容,我一寫字,他就用手碰我,害得我用筆在本子劃出了一條難看的長線。
老師從旁邊走過,他都是這樣。
我生氣地喊住老師,老師也只是象征性地說了幾句:“以后不能亂碰同學(xué)的手?!?p> 他點頭哈腰應(yīng)得比誰都快:“不小心的,不小心,老師,保證以后不會有下次了?!?p> 老師聽了還笑著走開了。
我卻想到班主任找我的談話的那一次,不知是誰,又是幾個人去老師那邊說了我的壞話,老師勸我對同學(xué)們友善一些,不要總是這么不說話還打同學(xué)。
“是他們先欺負(fù)我。”我想解釋。
可老師的一句話就讓我無話可說:“那你怎么不想想看,他們?yōu)槭裁蠢鲜瞧圬?fù)你,而不去欺負(fù)其他人呢?你妹妹不是一直好好的嗎?”
那我打他們,老師怎么就不想想看,我一個女生為什么老是打他們。
還是學(xué)妹妹吐口水好。
那個因為飲水機而和我發(fā)生爭執(zhí)的男生,后來和妹妹成了同桌,喜歡沒事找事,仗著妹妹好欺負(fù)的模樣就老是拿她的東西,沒事撞她一下。
我看見了過去就要動手。
妹妹攔住了我,那男生正得意呢,一口唾沫星子就濺到了他的臉上,他要開口,妹妹又是一口吐過去。
他又哭兮兮地裝可憐,這回有人幫更瘦弱看上去更可憐的妹妹說話,他更是沒辦法,只能哭著去找老師。
老師來了。
妹妹就是不承認(rèn)吐口水了。
老師也就沒有辦法,那個男生只能申請換座位。
這種鬧別扭的事情,在小學(xué)是很常見的。
尤其1-3年級,每天不去喊個幾趟老師,都是不可能的。
為了減少學(xué)生打擾老師休息時間,老師想出了一個辦法,那就是每隔一段時間就換座位。
可每次換過來的人總喜歡沒事找事。
真煩。
他們怎么不去死啊。
要是家里有錢,把他們一個一個打得去醫(yī)院,那也是他們活該,誰讓他們要欺負(fù)一個女生,還打不過那個女生的。
他們怎么不自己想想,他們到底有多么討厭。
去死。
都給我去死。
我拿出了草稿本,在空白的紙上,重重寫了幾個字,每個字都穿透下一頁的紙,在下一頁,再下一頁,都留下了痕跡。
去死。
都去死。
媽媽,去死。
這樣還不夠解氣。
草稿本擰成一團(tuán)被重重丟出去,我的心里稍稍解了一點氣,直到奶奶過來找我去睡覺,我才抱著我的作業(yè)還有草稿本走出來。
媽媽看到發(fā)皺的草稿本要拿過去看。
我不想給她看,她就搶了過去,看到上面寫的字又要拍我的巴掌。
手還沒碰到我。
我就已經(jīng)哭著搶回了我的東西。
“今天,媽媽打了我一巴掌?!?p> 媽媽把那句話念了出來,沒有再下手了,只是一個勁問我,“你恨媽媽是不是,是不是恨媽媽剛才打你?!?p> 我不說話,不想說話。
明知故問,大人都這么蠢的嗎?
語文課有一個題目,給下面這篇文章取一個標(biāo)題,講的是西方一位大帝的故事,我看完后取了一個名字叫尊重卑微。
因為大帝面對沒有認(rèn)出他,還嘲笑他的軍官,沒有動怒,后來在軍官得知他的身份害怕道歉時,也沒有懲罰軍官。
大帝只是和軍官說了一番話,大意就是眾生平等,沒有貴賤高低之分,不要看不起地位低的人,哪怕是一個士兵也有他存在的理由。
我覺得我取的這個標(biāo)題很好。
但同桌給我批了個叉,因為老師說的答案叫某某大帝,大帝和軍官,反正參考答案就是這樣寫的,學(xué)生就照著這樣批。
我感覺我的智商被人按在地上捶。
這種答案,是不是智障啊。
是不是以后只要取標(biāo)題都可以取這種,講某個人的文章直接就以那個人的名字為標(biāo)題,還講到誰就寫某某和某某,講個西瓜,標(biāo)題就直接是西瓜,不看文章內(nèi)容,鬼知道寫的是什么。
到底是吃西瓜,種西瓜,還是切西瓜啊。
我覺得我沒錯。
我把作業(yè)給小組長看,他沉思片刻,讓我同桌改成對的。
同桌不肯,我就要去找老師。
他就在叉的左邊加出一條斜線,再把多出來的那點斜線埋在亂七八糟的圈里。
“給你改,你可以不用吵了。”
改完給我,他嘴上非要多說這么一句話,讓我心里壓著一口氣,又不好發(fā)作,我本來就沒錯啊,那個答案也只是參考答案。
我狠狠瞪著他,發(fā)誓他以后敢惹我,我會把他的書包扔掉,就扔在垃圾桶里,臟了洗洗還能用,不用賠錢,小孩子打打鬧鬧嘛。
多正常。
就因為牌友帶來的孩子弄濕我的作業(yè),牽扯出我壓抑許久的怒氣,和媽媽的關(guān)系也開始鬧僵,搓麻將的人出來勸,我懶得理他們,他們自己的孩子都沒有管好,還來管我和我媽媽的事情。
他們要我和媽媽道歉。
我不高興。
“你知不知道,在你們之前,我也懷了一個孩子,就因為還要在米廠上班,太辛苦所以才會掉了,都已經(jīng)成形了,懷你們的時候就怕不小心再掉了,后面幾個月就沒去上班,早知道當(dāng)初就不要你們兩個了?!?p> 媽媽一動怒也根本不管我的感受。
反正她平時就不管我。
奶奶帶著我走了,后來幾天,我都沒有和媽媽說話,一個不想要我的媽媽,真的不如一個把我從垃圾桶里撿來的媽媽。
那樣的媽媽,很偉大。
我的媽媽,只是一個很平凡的女人,所以在愛的同時也忍不住要發(fā)脾氣。
她說那些的時候,我也在哭,我是真的希望不在這個世上的人是我,但我不在了,妹妹還有奶奶一定會很傷心的。
那我就多陪著妹妹和奶奶,不去管媽媽。
學(xué)校里要求用雞蛋殼做一個不倒翁。
我做了第一個,拿在手里弄碎了。
第二個做得不好,是個倒翁,我又重新做。
第三個做好,我準(zhǔn)備睡覺休息,腳下一滑,連人帶雞蛋殼都摔在了地上。
我坐在地上哭,哭了一會爬著起來準(zhǔn)備再去做第四個。
媽媽走了過來,一聲不響拉起我的手臂看著,對著我的眼睛說:“擦破皮了。”
我移開視線不情愿地應(yīng)了聲:“嗯。”心里已經(jīng)原諒她了。
最后的不倒翁是媽媽幫我做出來的。
比我做的那些都要好。
雖然在班級里,得到夸獎的是那些一看就知道是買來不倒翁的同學(xué),只要學(xué)校要交些什么東西,學(xué)校旁邊的小店總是有賣的,他們用的不是規(guī)定的雞蛋,但還是得到了夸獎。
用錢買來的夸獎。
我不羨慕。
有人相信嗎?我自己都不信,當(dāng)了班長的那個人家里有錢,她媽媽每次在捐款的時候都是第一個掏出一張一百給老師,老師當(dāng)然開心,因為每個班的捐款額都要在星期一的早操時間通報出來的,這個一定影響老師的業(yè)績。
哪怕班長成績中等,甚至一度下滑到中下水平,也一直是班長,直到她仗著家里有錢,刁蠻任性做出了一件過分的事情。
那就是打人巴掌。
這事也發(fā)生在妹妹去市里醫(yī)院期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