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典史一臉無奈說:“信不信由你,這衙門還真有點像是劉熙林家開的,反正百姓都這么說。劉熙林也不是傻子,逢年過節(jié)就拉著可車的禮物往衙門送,從知縣、縣丞,到衙役一個都不拉下,衙門里的人,沒人不說劉熙林好的。這好幾年了,都沒人敢和劉熙林打官司了??h丞就不說了,知縣和劉熙林就像兄弟一樣?!?p> 文立萬抿一口黃酒,咀嚼著當?shù)孛吮搪菸r仁,頗有興趣聽宋功名講著。
昆山知縣、縣丞不正是他要尋找的吏治樣本嘛。他到要看看劉熙林到底有多大能耐,能夠左右一縣之治。
“知縣去杭州干什么了?”
宋典史呷口酒說:“還能干什么,不就是游山玩水,游龍戲鳳嘛。”
“昆山偌大一個縣,人多事雜,一個知縣怎么能夠如此逍遙?”文立萬大感驚訝??粗蔚涫泛鹊眉t撲撲的臉蛋,揣摩這廝是不是和知縣關(guān)系不好,隨口詆毀人家呢。
宋典史冷然一笑:“知縣的心思都在升官發(fā)財上,哪有精力做事?,F(xiàn)在縣里都是李縣丞當家,知縣就是個甩手掌柜?!?p> “知縣去杭州多久了?”
“誰知道。反正我十一二天沒見他了?!彼蔚涫芬荒槦o可奈何的樣子,嘆道:“聽說他常往南京跑,跟一個尚書有了來往,據(jù)說就要高升了?!?p> 文立萬大為驚駭,這真是山高皇帝遠啊,一個地方官不理政事,四下游玩,當甩手掌柜,不知道多少民怨都讓他給忽略了。又想起自己第一次上朝那次,皇帝清點上朝人數(shù),竟然有一百一十九人不參加早朝??梢娚仙舷孪抡o松弛到何等程度。
老百姓用自己的血汗稅賦,養(yǎng)著這些朝廷命官,這些人如果勤政為民,也算是對得起自己的俸祿。像昆山知縣這樣混吃混喝的庸官,朝廷養(yǎng)著又有何用?
文立萬問宋典史:“既然知縣不在,縣丞就該擔負職責。像劉熙林毒打趙喜翠這樣的民間糾紛,縣丞不是也能處置嗎?”
“這樣的民間糾紛,按規(guī)定縣丞當然能夠處置。但李縣丞和劉熙林關(guān)系不是一般的鐵。也許現(xiàn)在李縣丞正在劉熙林家喝花酒呢,嘿嘿,你想他能把劉熙林怎么樣?”
文立萬聽了宋典史的話,心里對昆山的吏治有了大致的印象。
與劉熙林的官司這是打定了,文立萬真想看看這個知縣、縣丞到底爛到什么什么程度,看看劉熙林到底能量有多大。
“宋典史多年不能升遷,難道就心如止水了?”
“沒錢買官,還能怎樣?只能這樣了唄。”
文立萬笑道:“我到是愿意幫你加官進級,就是不知典史是否愿意配合?!?p> 宋典史兩眼一亮,急促問道:“怎么配合?但講無妨。”
文立萬看出宋典史對仕途并沒有心如死灰,加官進級的強烈愿望已經(jīng)開始顯露。便故意賣個關(guān)子,說:“就怕你膽魄太小,承受不了?!?p> “大不了這個典史不做了,回家賣白薯去?!彼蔚涫芬桓贝罅x凜然豁出去的樣子。底層為官的壓力把這倒霉蛋壓得已經(jīng)喘不過氣了。
文立萬說:“那好,你助我打贏劉熙林這個官司,把李縣丞給擼了,位置騰出來給你干?!?p> 宋典史嘿嘿一笑:“你這是給我過年吧,李縣丞可沒那么容易搞掉,這小子刁著呢,再說他還有個叔叔在京城王府當廚師呢?!?p> 文立萬臉色一沉,看著宋典史一副膽小如鼠的樣子,心中也只能嘆息這個命運不濟的小官活該如此,沒一點兒舍我其誰的霸氣,在官場還混個什么勁兒。
藍舒鴻聽了宋典史這話,不由也輕蔑地哼了一聲。
宋典史知道自己剛才的話有些慫了,惹得文立萬、藍舒鴻不悅。他生怕失去這個加官進級的機會,咬牙說道:“文兄是京城來的,見多識廣。如果您鐵了心打這個官司,下官赴湯蹈火,在所不辭?!?p> 文立萬臉色和緩下來,瞇眼看著宋典史說:“我要贏劉熙林,也不是平白無故說大話,這世道不管如何藏污納垢,終究是邪不壓正的。魔高一尺,道高一丈,這次不把劉熙林打掉,我文立萬五品......”
文立萬差點說出“五品官就不做了”這話,好在反應快及時打住,改了話語說:“我文立萬物品不如,豬狗不如!”
藍舒鴻和大發(fā)看著文立萬差點說漏嘴,憋紅了臉改口還算迅速,頓時有些忍俊不禁。
宋典史聽見文立萬發(fā)誓,也慷慨發(fā)誓道:“下官此番若不能傾力配合閣下,我宋功名也物品不如,豬狗不如!”
藍舒鴻、大發(fā)再也忍不住,哈哈大笑。
“仁兄可是與宋朝那個宋江宋公明同名同姓?”文立萬硬是忍住沒有笑出聲來,他詫異這廝是不是從宋代穿越而來的,《水滸》里的宋江也是個矮黑胖子。
宋典史嘿嘿笑道:“非也,非也。下官是功名利祿的功名二字?!?p> 文立萬說道:“這樣吧,你只要想辦法讓李縣丞升堂審理劉熙林的案子,其他事你就不必管了。”
宋典史眉頭一蹙,說:“讓李縣丞升堂審理劉熙林,實在是難于上青天啊。這兩人同流合污,穿的就是一脫褲子?!?p> “這個我自有辦法,你照我說的去辦就可以了?!蔽牧⑷f笑一下,如此這般給宋功名說了計策。
宋功名頓時眉開眼笑:“文老板真是諸葛再世啊,只是這案子開堂審理過后,李縣丞找我麻煩怎么辦?”
宋功名這種凡事要往壞處想的性格實在讓人易醉,做事沒有勇往直前的信心,結(jié)果就會大打折扣。
“只要能開堂審理,劉熙林必然敗訴,李縣丞也就該卷鋪蓋走人了??h丞這位子不就是你的嘛?!?p> 宋典史瞪大眼睛,眼珠子都快掉出眼眶:“真的?文老板此話當真嗎?”
文立萬有些不耐煩了,實在懶得和宋典史再一遍遍糾纏加官進級的事,淡然說道:“這事你愿意干就痛快點,不愿意干就明說,別啰里啰嗦的,患得患失有何意義?”
宋典史咬咬牙,說:“好,我就照你說得干!大不了回家賣白薯,這jiba典史我是當膩了?!?p> 文立萬見宋典史已經(jīng)下了決心,心中才有些安穩(wěn)。
這個官司必須要打,只有通過打官司,才能真正了解最底層衙門想干什么,在干什么,能干什么。這也是皇帝朱翊鈞和首輔張居正急于想知道的。
酒飽飯足,送走了典史宋功名,文立萬對大發(fā)說:“你告訴趙家,讓他們準備好訴狀,明天升堂起訴劉熙林。”
大發(fā)有些疑慮:“那個縣丞會升堂嗎?”
文立萬說:“應該會的。”
藍舒鴻問道:“如果真的升堂了,勝訴有幾成把握?”
文立萬答道:“只要升堂,就有十成把握。”
文立萬的說得如此自信,藍舒鴻和大發(fā)都有些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話說得是不是太滿了?
周垣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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