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司,你看那一車冰燈,趕緊拉回來可好?”
“我身無分文,要拉你去?!?p> “還裝不知,這些冰燈一定是有人送你的!”
“為什么這么說?”
“這年夜啊,最熱鬧的是裳羽街,差一些的是長夜街和銀屏街,傻子才會在這里擺攤。而且他擺在酒館正對面,還不停往里瞧,生怕你看不到似的?!?p> ……
“主司,你帶我親見瑜將軍,那他一定會覺得我有什么過人之處,到時問起我問題該如何是好?”
“在我面前還?;^,你巴不得他問你問題呢吧?!?p> “嘿嘿!可我不懂的著實太多。”
“放心好了,以你的身份,他不會問一些難懂的東西,不然豈不成了刁難?”
“是是,主司在,林兒便心安。”
……
有些沉溺,但風林兒已非當年的風林兒。
因為他必須要想更多事情,當年他的世界是窮所好、愛所思,現(xiàn)在變成了窮他人所好、他人所思。從前他一碗粥便能喝飽,現(xiàn)在卻要想粥從何來、誰人做粥、粥的使命、粥的所求。
想來頗是累倦,但他風林兒向來通透,這東東西西、南南北北,還能被掩藏的已經(jīng)不多。
此次平瀟,作為先鋒將軍的他功勛卓著,建國之后大封將帥,他成了主守南境的“鎮(zhèn)嶼將軍”,守地為翎國最南方的“葉流城”。
現(xiàn)今翎國,太史瑜被封護國公,獨攬?zhí)煜萝姍?quán),大封將帥時,其心腹像曾經(jīng)洛國那般被封四位“封府將軍”。除卻四位封府將軍,風林兒的這個鎮(zhèn)嶼將軍堪稱翎國最高的武職了,與九司主司平級。
最可怕的是他還只有十六歲,已經(jīng)坐到了無數(shù)將士一直都無法達到的地位,明天他就要開赴南境了,但風林兒滿目凝滯,不知如何排解。
天賦同時意味著失去,越強的天賦便意味著失去更多,他本不該有這樣的領(lǐng)會,但無數(shù)的爾虞我詐讓人覺得起繭,怕的是繭子這種東西,一旦起來就再難徹底磨滅了。
他發(fā)現(xiàn)除了軍事兵法以外,領(lǐng)會得越來越多,仿佛能看透許多,無論那是真假都讓自己有些害怕。
記得在三生酒館做酒徒的時候,他很難理解人們?yōu)楹我炎约汗嗟悯笞?,為何要那般豪氣干云讓?nèi)斂的人都要扯開嗓子,更不知酒與酒之間有著怎樣的區(qū)別。
但他今夜,忽然想喝上幾口,這被無數(shù)世人崇尚的存在定然有他的神奇之處。這東西入口極辣,可入腸又很暖,三杯下去,熱從心起。不大一會兒仿佛一張膜罩住了自己,手與手相觸變得不那么靈敏了,舌頭硬了、心卻軟了。借著這股勁,思緒仿佛打開的泉眼,一股腦兒噴瀉出來。
原來的一把小刀可以變成一桿長矛,那些暗藏的甚至不被發(fā)現(xiàn)的情緒在這幾杯酒之后像狂風破窗般強烈讓人難以釋然。
遺憾被放大、功勛被放大,連從未現(xiàn)身過的心底之障也縈現(xiàn)出來。酒真的是神奇,它既讓自己覺察到一些排斥的東西,又在此時不能將其排斥,待到醒來1已過了排斥的時機,像沉在水底沙子,不顯眼卻已然存在。
風林兒的副將名為官三曲,要比風林兒大上三歲,此人乃是軍中的“萬金油”。莫看年紀輕輕,上陣能殺敵、廣通機關(guān)術(shù)、會改良兵甲甚至連炊事也做得比一般師傅要好。
自打做了神木營都尉,風林兒便有意栽培官三曲,直至做到了他的副尉。萬金油或許讓人覺得門門通無一精,風林兒卻覺得這官三曲的身上頗多閃光之處,假以時日必是成大器之人。
之于官三曲來說,風林兒非常神秘,在平瀟的過程中,他是一個時常得到大將軍召見的人,單憑這一點便讓官三曲覺得這是祖上幾輩子積來的恩德。
心服口服的是,風林兒的機關(guān)術(shù)在官三曲看來是天下“獨一檔”,沒有人能夠和他匹敵。無論能力還是地位,都下定了官三曲的決心,這個人他一定要追隨。
“從未見過將軍飲酒,可是有所心事?”
風林兒微微坐起,“三曲,假若是有,你不妨猜猜是何心事?”
官三曲道:“將軍之念豈敢妄猜,況且三曲也體念不到將軍的思緒?!?p> “讓你放膽講,你可敢說?”
屋內(nèi)一時沉默,官三曲數(shù)次欲言又止,最終還是開了口,“三曲覺得,將軍頭上有一塊大石,總在時時刻刻干擾著將軍的心緒。”
“那你倒是說說,那是一塊什么樣的大石?!?p> “它不僅是將軍的大石,還是護國公的大石,甚至也是我們當今王上的大石?!?p> “我讓你講,你卻為何胡言亂語?”
“將軍知我言,才知何為胡言?!?p> 風林兒看了看官三曲,顯然這是一個不是只懂軍中事的人,“你是想說如何清掉這塊大石嗎?”
“這倒未必,三曲希望將軍能夠隱忍,不出一年,這翎國情勢便會清明,那大石絕非輕易可撬動,將軍的所來與所往,也絕然不能輕易下定?!?p> 風林兒瞇了瞇眼,管三曲的這句“所來與所往”讓他內(nèi)心一沉,從前竟沒發(fā)覺他有如此洞察。搖搖晃晃,風林兒站了起來,他的腦海突然被三生古塢充斥,也使得那所來與所往越發(fā)錐心刺骨。
他正欲離去,忽然想到酒還沒有喝完,他直接抄起來酒壺,咕咕咚咚全數(shù)下了肚。一時之間,無數(shù)的紛擾縈現(xiàn)出來,有古塢的、有古揚的、有翎國的、有燎國的,他無法平衡,因為風林兒知道,此后萬千的事情都將與自己相牽,他無法擺脫。
突然他有一種祈愿,若能一直打仗,或許自己還能輕快些。這種陰暗的爭斗與謀伐,他學得來卻不想學。
如果他學會了,這天地間便再也沒有風林兒了。
但問題是,他可以不學嗎?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