寧城郡主雖遭到王上怒斥,但并無惶恐之色,反倒笑容恬淡,仿佛剛剛那場風暴,并不是她一手造成的,甚至她都不在其中。
她出席跪在地上,柔聲說道“是小女失言,還請王上王后恕罪”
王上雖面色繼而不快,王后卻端莊溫雅笑道“起來吧,寧城之事莫要再提,今日你痛快游賞這都城便是”
每年宴席的最后,王上和王后領著眾人走下凌霄閣,閣前廣場上已鱗次櫛比的擺放好了煙花。
二人攜手舉著火把正準備點燃引子,王上卻回頭,原本威嚴的臉上滿是慈愛朝自己的女兒招了招手。
這每年由帝后親手點燃的良緣火叫她做甚,她剛走近,王上便攬住了她的肩,將妻子和女兒一起護在自己的懷里。
“若若,前兩年你一直病著,都未曾在乞巧這一天出宮門賞花燈,今日便和你的心上人好生出去走走”
許是火把過于旺盛,她的臉被映得紅彤彤的,那橙色的火焰仿佛是從她那身赤霞錦上裁剪下來的。
她羞赫道“父王切莫亂說,我哪有什么心上人”
王后卻打趣道“都稱未來夫君了,還不是心上人,從前爍兒對你無意之時,你不是還表明非他不嫁,如今兩情相悅了,倒是羞澀起來了”
“母后!”
王上寵溺的刮了一下她的鼻子,仿佛她還是個孩童,爽朗笑道“會不會明日便要準備喜宴了”
這樣奇異的感覺她從未有過,從前在海底雖說也有父王與阿姐,但二人很忙,很少會在節(jié)日之時陪伴,而在闔家團圓的時候,她也只是自己所在蚌殼里。而父王從未教導過她,也不像這般帶著她放煙花。阿姐雖常常教導她,卻也總覺得有什么地方不一樣。她時常想,自己長不出尾巴,或許是因為她總想離開阿姐和父王,總想逃離南海。
她感受著此刻的喧嘩熱鬧,耳旁的嬉笑叮囑,眼前的絢麗煙火,原來家人也有這樣毫無理由的偏袒和溫馨的相處。
寧昕夢遠遠的瞧著帝后一家其樂融融,有說有笑的模樣,武爍也在后面,雙眸中綿綿的情意如皓月般瑩亮綿長,所有人都從寧城當年的痛苦之中走了出來。可城里的人,卻被永囚于懲罰之中。
武爍與眾人站在一處,眼里沒有旁人,沒有燈火闌珊,沒有煙火絢麗,唯有那璀璨一人,今日的她,比以往任何時候都要好看。
都城里也是熱鬧非凡,街市之上四處都是成雙結對的伴侶和小姊妹,她們手里拿著形態(tài)各異的花燈,遠處的橋上站著焦急等待郎君的姑娘,四周小販的叫賣聲不斷傳入耳朵里。
言蹊新奇的流連輾轉著一個又一個的小攤,武爍緊緊的跟在她身后,唯恐人擠人把她弄丟了。
雖然師父還來得及帶她去人間,但夢境里的人間與真實的也應當相差無幾,她回過頭看了一眼武爍,也算是師父陪自己在人間了。
前面的小攤上花花綠綠的擺著許多的花,瞧著不像是金銀玉石所制,她上前拿起一朵,這才看清原是絹布所制。
只是那些花看起來顏色艷麗,花瓣栩栩如生,瞧著像是鮮花。
武爍拿起一朵白粉色的海棠,一簇三朵甚是絢爛,他希望她往后的日子,也如這般有活力生機。
他輕輕的將它戴在她頭上,就在她欣喜抬頭望著他問道“好看嗎”的時候,他想起那日背著她,她問自己二人何時成親。
他心里已經有了答案,如果可以,他希望是現(xiàn)在。
他點了點頭,溫柔道“好看”
見他有些心不在焉,她抬手摸了摸頭上繁重的珠飾,疑惑的問道“真的好看嗎,我現(xiàn)在滿頭珠翠,再戴朵花會不會顯得我又俗氣又滑稽”
他拉下她的手,執(zhí)拗又溫柔的說道“本將軍說好看便是好看,誰敢說你丑?”
她的手還是一如既往的寒涼,卻笑的明艷動人“那好吧,武將軍說什么便是什么了”
身后人潮洶涌,不知被誰擠了一下,她踉蹌著差點摔倒。
武爍緊緊的握緊了她的手說“走吧,要是把公主殿下弄丟了我可賠不起”
“吵嘴的時候你怎么沒想到我是公主殿下?”
他一把將她拽近,如雪般澄澈的眸子,一如天上月般明朗赤忱的看著她,少年笑的眉眼舒展,宛如山岳的雪化開,盈盈的盡是暖意。
“那以后你可要時刻提醒我啊,我的公主殿下”
言蹊呆怔的望著他,不知是否心疾犯了,它在胸腔內砰砰亂跳著,似乎要穿破血肉而出。
那樣真誠明朗的笑容,溫情柔和的眼神,心里某個地方,有個什么東西被催著生根發(fā)芽。
她慌亂的移開眼睛,不知所措的說道“趕緊走吧,不然太晚了父王母后要擔心了”
夜色輕柔的照耀著人間大地,所照之處,皆有真情之人,她們將都城的每一個角落,都照的燈火通明。
而遠處的小巷里,卻漆黑一片,只能借月光照出影子,瑾啟將手里的帕子往袖子里塞了塞,他面前站了五個佩劍之人,每一個都是彪行魁梧,面上縛了一層黑布,神色帶著濃厚的殺氣。
只聽見他沉聲說道“既如此,便依你們主上的計劃,殺了他”
他話鋒一轉,言語讓人生出一股惡寒“但,若傷了殿下,我會把你們主上剝皮抽筋”
縱使他們是殺人如麻的兇手,見他那般駭人可怖的模樣都有些發(fā)怵,陰沉的仿佛只要抬手便會將人撕的粉碎。
他們牽著手,愈發(fā)走遠,人群從熙熙攘攘到零零散散,光也愈發(fā)少了。
武爍面色里帶著幾分竊喜,思緒沉寂的很遠很遠。他想著,等明日,孫醫(yī)官便能將賀蘭靈芝淬煉的丹藥送過來,很快她的病便能痊愈,會比眼下更要有活力一些。
然后,他要去稟明王上,把二人的婚期定下來,越快越好。
至于能回到寧城,替父親母親繼續(xù)駐守的心愿,他會去求王上,讓他將她帶到寧城,一年不應他就求一年,十年不應他便求十年。
只要身邊有她在,漫長無聊的日子就有了盼頭,每一天都無比的期待。
前方的街口有一人堵住了路,言蹊扯了扯他的衣袖,他從沉寂中醒來,警惕的將她護在身后,來者不善,他們轉過身,后面的路也已被堵死。
五柄寒霜利刃在月下露出凌冽的寒光,紛紛虎視眈眈的指著那兩人。
言蹊默默的抓緊了他的手,他輕聲道“你相信我嗎”
她點了點頭,眸中毫無畏懼之色“信”
他飛身向前,身手矯捷如游龍般的踢掉了面前三人的劍,并接住了一把,如鬼魅般一揚,其中一人便瞪眼倒地,泊泊的鮮血從他脖下流出。
剩下四人一齊向他襲來,他摟住她的腰,飛身跳出了幾人的包圍圈。
“跑,找人來救援,快!”
她往前跑了幾步,胸前便傳來一陣鈍痛,仿佛有根粗鈍釘子,從心臟的這頭穿到了那頭,呼吸都是刺痛的感覺。
武爍已與剩下四人纏斗在一起,她的腿就在此時發(fā)軟抽搐,索性也不跑了,干脆扶著墻看他是如何收拾那群人。
好歹也是統(tǒng)領三軍的少年將軍,若沒點真本事在身上,區(qū)區(qū)幾人都對付不了,那他在沙場之上恐怕死了千百回了。
只見他身姿矯健,英姿颯爽,三下兩下便將那些人全部撂倒在地。
他抬起頭看見她正捂著胸口,彎腰靠在前方的墻上,立馬甩開手里沾血劍朝她快步走去。
他神色緊張的扶著她問道“是不是心疾犯了,走,我?guī)慊貙m”
就在二人轉身之際,地上一人茍延殘喘的舉著劍爬了起來,不由分說的向前刺去。
“小心!”
溫熱的血濺到他臉上,瞬間將他的雙眸染的猩紅,他一把奪過那人手中的劍,狠狠的將他釘在墻上。
武爍手足無措的抱著她,恐懼如同瀑布般傾瀉而下,又是那樣熟悉的害怕,只是這次比上次強烈百倍。
淚水滴滴答答的落在她臉上,原本就絞痛的心臟旁還有灼燒般血肉分離的痛,這哪里是夢境,分明就是劫數(shù)。
她艱難的開口說道“哭……什么……我……我……又沒死”
明明受傷的是她,為何他哭的那么傷心?他嚎啕大哭的樣子好丑,若是師父知道了,定然會覺得很丟臉。
她虛弱無力的抬起手指戳了戳他的眉心“別這樣……不好看了”
在乞巧節(jié)那天的夜里,孤傲剛毅的小將軍,抱著他的未婚妻一路瘋狂的跑回王宮,眼淚也掉了一路。
回到云羅殿之時,血已將他月白色的袍子染的污遭不堪,他猶如被抽了魂的行尸走肉,呆呆的站在門外木訥的舉著雙手,仿佛自己還抱著她一樣。
醫(yī)官又一次聚集在了云羅殿,帝后匆忙趕來,王上震驚又氣憤,怒拍著桌子吼著“萬刑司的在哪里,給我徹查!只要發(fā)現(xiàn)跟此事有關聯(lián)之人,審后立馬就地正法,拒不配合審查者,當即繳殺!”
那些干涸在地面的血跡,讓王后原本擔憂害怕的心猛然蕩到谷底,難以言說的恐怖顫栗籠罩在了她身上,腿一軟,便無力的跌坐在椅子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