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三章 一往情深
二人聞聲抬頭,武爍站在門外,陰影之下的臉面無表情,宛如暗夜里的修羅。
承頤陡然間想起了當(dāng)年在南望山,他帶著和煦的笑臉封了自己的術(shù)法,讓他去爬去萬分兇險的天塹懸崖的樣子。
眼前這一幕,感覺比從前都要可怕一些。
他雖登上了帝位,但對云時的敬畏,半分不敢懈怠。
但眼下,他好歹為一朝太傅,定然不能太慫。
只見他施施然起身,理了理寬大的衣袖,淡定的朝他說道“武將軍,公主殿下白日有些疑惑不解,特地喚為師來此答疑解惑”
他又轉(zhuǎn)過身朝言蹊說道“殿下切記,夢終成空,萬千輪回里,凡塵皆是過往云煙”
言蹊瞪著迷惑的大眼睛,狠狠的點了點頭,大概是懂了,不必拘泥于師徒關(guān)系,破夢最重要。
武爍面無表情的緩步走向她,她有些害怕的往后退了退,朝著門口望去,覺得承頤真不講義氣,撇下自己獨自面對這個活閻王。
他察覺到她的害怕,滯了滯腳步,故意坐在了她的床前。
他輕輕的拉起她的手,雖是柔聲說話,卻不帶任何情緒,像一塊隨時會傷人的堅冰。
“公主殿下想知道什么,臣親自說給您聽”
言蹊身上沁出了一層冷汗,迅速抽回了手,又捂著被子往后退了退,不知該說些什么好,于是硬著頭皮客氣的說了一句“你在北疆可還好,吃得飽穿的暖嗎”
武爍微微一愣,突如其來的關(guān)心令他有些不知所措,看著她小心翼翼如同角落里的貍貓一般的眼神,他覺得她仿佛變了一個人。
“北伐之路千難萬險,能活著已是萬幸,豈還能奢求那些身外之物”
“那你可有受傷”
武爍覺得自己大抵是瘋了,在外站了許久竟徑直闖了進(jìn)來,此刻他明明不應(yīng)該與她廢話,卻掀起了衣袖,將滿目瘡痍的手臂露給她看。
那些疤形態(tài)各異,長短不一,還有口子未愈合的舊傷,是被刀剜走了一塊皮肉。
原本只是想要嚇一嚇?biāo)?,卻忽然被一雙冰涼的手握住手臂。
她驚嘆道“怎么不包扎,這么熱的天氣你不怕它潰爛嗎”
說罷便從枕邊掏出一個小玉瓶,將里面的藥丸倒在手帕上,捏緊了拳心將它碾碎。
武爍還未從驚詫中回過神,白色的藥粉便灑在了傷口上,帶著些細(xì)細(xì)癢癢的感覺。
她低著頭將藥粉仔仔細(xì)細(xì)的覆蓋上了傷口,發(fā)覺不太夠,索性將藥瓶里的藥丸悉數(shù)倒出。
忽然間他拉住她的手腕,她反手掙開,對他說道“你放心,這是醫(yī)官給我配的藥,內(nèi)服外用皆可”
說罷又將紫色的手帕圍在了他的手臂上“簡單幫你包扎一下,你回去自己找的繃帶再好好的包起來”
他知道那是醫(yī)官配給她止心絞之癥的,卻被她全部用來碾碎當(dāng)金創(chuàng)藥。
“都給我了,你用什么”
“先救急再說”
這般真摯的關(guān)心,赤誠的善意,讓他哽住了喉,不知該說什么好。
他慌亂的抽回手,對她說道“大半夜的我倒是很好奇公主殿下有何不解的難題,要立馬詢問太傅”
她尷尬的笑了笑,說道“一些小問題”
“聽聞殿下今日未去城樓,就是火急火燎的去找太傅了,后又暈倒被太傅大人抱回了云羅殿”
她閃躲著眼神不敢看他,這是何情況,未婚夫上門質(zhì)問負(fù)心女嗎?
“我,我……”心虛的她也知道今日之舉實在不合規(guī)矩。
他突然彎腰湊近她的臉,說道“若是你與太傅兩情相悅,我便去稟明陛下,解除你我二人的婚約,成全你們”
解除婚約便無法成親,無法成親便不能替夢境主完成心愿,他的心愿一日不達(dá)成,她便一日要被困在這里當(dāng)一個病秧子,想到此處她著急的抓緊他的衣袖,搖頭晃腦的說道“不行不行,不能解除”
他冷漠的拿開她的手,沉聲道“公主殿下好手段,一面抓著和我的婚約,又一面對太傅大人的一往情深不作回應(yīng),真叫人拍手叫絕”
言蹊像一只被踩到尾巴的貓似的站了起來,居高臨下的叉腰看著他呵斥道“武將軍,你又何必言語如此刻薄,是非在己,毀于由人,你這般揣度篤定之談,與那些成日里在背后八卦編排的宮官有何不同”
他抱著胳膊云淡風(fēng)輕的反駁“哪句話是揣度編排,這不就是事實嗎?”
他曾親眼看到,她在桃樹下伏案睡著,太傅小心謹(jǐn)慎的將她發(fā)間的落花拂去,那眼神,比那溫柔的春光還要纏綿一些。
她更加氣憤了,感覺心跳都開始紊亂“你說太傅對我一往情深,這不是胡編亂造嗎,出去出去,我不想看到你”
邊說著,邊推搡著他。
不慎腳下一滑,恰好倒進(jìn)了他懷里。
武爍還未來得及說話,她便一口噴薄而出,染的他黑色的衣袍之上一片深色。
只見她面露痛苦,緊緊的捂著胸口,是心絞之癥犯了。
他神色沉重如霜,大喊著“來人,宣醫(yī)官!”
小春顫顫巍巍的跑了進(jìn)來,著急忙慌的上前,說道“殿下這是心疾犯了,枕頭旁有藥”
他看著床上的空瓷瓶,心里陡然升起一股難言之感,看著床上那個痛苦的人,他的心竟然也不像從前冷眼瞧著那般。
好在值守的醫(yī)官就在旁邊的福寧殿,很快便趕了過來。
醫(yī)官覺得今日甚是倒霉,好端端的,公主殿下便暈倒了兩回。而小春又一次從心底覺得,武將軍是殿下的克星。
胸前劇烈撕扯般的疼痛慢慢褪去,一天暈三回,言蹊也著實累了,她實在不知道拖著這樣茍延殘喘的身體,初若若是怎么活下來的。
見她的呼吸趨于平靜,面上也舒展了開來,他這才松了一口氣,若她眼下死了,他會覺得有些遺憾。
如今她的眼神不似從前那般怯懦閃躲,連握他的手都是那般坦蕩和直白,以往每每見他都是端莊持重的模樣,定不會像現(xiàn)在這般,漲紅了臉插著腰和他爭辯,倒是有趣了許多。
武爍問醫(yī)官“殿下此種狀況,還能撐到幾時”
醫(yī)官吞吞吐吐的不肯說話,從來都沒有人敢直白去問公主殿下還能活多久,王上王后不敢,是因不忍,旁人不敢,是因膽怯。但都心知肚明,她那副樣子,離大限將至只差一步。
“你且直說,不會責(zé)怪于你”
他這才說道“自兩年前殿下中毒,醫(yī)官們集體診斷,不超過五年,以眼下這種狀況,怕是只剩一年”
他又問“若是有賀蘭靈芝呢?”
醫(yī)官惶恐又驚奇的答道“賀蘭靈芝乃要百年才能結(jié)一株,且長成還需從中挑選優(yōu)劣,若真有優(yōu)質(zhì)的賀蘭靈芝,那公主殿下的心疾定然能痊愈,且再加以調(diào)養(yǎng)氣血,好生呵護(hù),那便再無性命之憂”
言蹊再次醒來,已經(jīng)是三日后了。
這一覺睡得她倒是十分舒服,整個人都輕快了許多。
小春見她醒來,激動的熱淚盈眶,跪在她面前說道“殿下,您終于醒了!可急死小春了”
她招了招手,示意她過來。
“小春,我問你,我睡了多久了”
她擦了擦臉上的眼淚,說道“三日了殿下”
難怪醒來便感覺五內(nèi)具空,她摸了摸餓扁的肚子,對她說“去,給我弄點吃的來”
小春滿臉欣喜的應(yīng)答著“誒,奴婢這就去!”
難得殿下有胃口,定然是要趕快去張羅的。
言蹊以為自己能吃到大魚大肉,卻沒承想她帶回來的只有一碗白粥和幾碟小咸菜。
她瞪著雙眼,看著碗清湯寡水的白粥,盡管它是裝在精致的琉璃盞內(nèi),但真的有些難以下咽。
“額,那個小春啊,咱們云羅殿是冷宮嗎?”
小丫頭捂嘴嬌俏的笑了“殿下您胡說什么呢,您可是陛下和王后最寵愛的女兒,咱們宮里的吃喝用度都是最好的”
她指著那碗白粥質(zhì)問道“這叫最好的?”
小春將粥喂到她嘴邊“殿下如今身體虛弱,醫(yī)官囑咐了不讓吃葷腥之物,您就先將養(yǎng)好身子”
她抗拒的躲閃著勺子,搖著頭將臉埋進(jìn)了被子里,甕聲甕氣的說“我不吃我不吃”
在海底的時候,雖說不是頓頓大魚大肉,但至少會有小魚小蝦,本來以為到了人間能嘗遍珍饈,可誰知道竟掉入這個鬼夢境里,來了四天,昏睡三天,還有一天不是在暈倒就是在吐血的路上,若不是知道就算死了也出不去,她恨不得拔一把刀自戕算了。
一股力量拉扯著她的被子“你是烏龜嗎,喜歡縮在被子里”
最終被子被掀開,武爍看著她發(fā)絲凌亂,滿臉委屈的狼狽模樣竟不自覺笑了。
“你笑什么!”
武爍從小春手里接過粥,仔細(xì)的放在嘴邊吹了吹,凌厲道“吃飯!”
言蹊淚眼汪汪的看著他,委屈的像被雨淋濕的兔子,他無奈放下勺子,語氣柔軟了幾分說道“先吃飯行不?”
小春不可置信的瞪大了眼睛,從前公主殿下絕食,將軍向來是看都不看一眼,如今竟然用商量的口吻和殿下說話,難不成殿下終是苦盡甘來,等到了將軍的一顆心。
她眼睛通紅,淚水一顆一顆的往下掉,嗚咽啜泣的小聲說著“你好兇,明明是你把我氣暈倒的,剛醒你就又過來欺負(fù)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