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三章
云時看著已經(jīng)亮起的魔族,不安的心仿佛快要跳出來。
他迅速行至湮世淵,那灰敗了千年的禁地,如今卻是霧靄散開,一片清明。
只是所有的怨靈都消失不見,空無一人。
莽龍在邊界之上用靈力維系著,見到云時匆忙趕來,立馬筑起一道堅硬的結(jié)界來阻擋他的去路。
只是他靈力損失大半,又一心二用,云時恰好恢復(fù)了全部的力量,隨手一揮結(jié)界便粉碎。
他無暇顧及云時,他若要做什么便去好了,他此刻專注的維系著結(jié)界,將所有的怨靈困在里面,唯有向南海而去。
云時冷著問道“伽闔呢?”
怨靈不停的沖撞著結(jié)界,他奮力支撐著不讓那些家伙沖出入,若是此刻云時出手,他定然會撐不住敗下陣來。
“她在南海,以自身魔靈為器凈化天魔軍的怨氣”
云時一顆心瞬間沉到了谷底,細(xì)密的恐懼如同千萬只螞蟻,沿著他的脊柱爬遍全身。
莽龍見狀,立刻說道“眼下這一切皆是她的安排,你若妄動,不僅她的心血盡毀,三界也會毀于一旦!”
他緊緊的握緊了拳心,顫抖了手臂,眼底的陰郁與周遭的怨靈仿佛渾然一體。
“她若出事,我就讓三界陪葬!”
瞬間莽龍的背上沁出一層冷汗,那個心懷蒼生的仙尊此刻宛若一個最毒的厲鬼,伸出冰涼的骨骸與這世間算賬。
那些黑霧逐漸變得稀薄透明,慢慢的一點點消失殆盡。南海表面也歸于平靜,藍(lán)色的海面蕩漾著規(guī)律的浪花。
罩在黎姬身上的結(jié)界碎了,她抬起頭看著那個傷痕累累的女子像一片破碎的羽毛,緩緩的落下。
今日明明是她大婚的日子,怎會成了此般模樣。
伽闔無力的任由自己下墜,這片海那么美,歸于此處,歸于蔚藍(lán),倒也是她之幸。
她沒有掉入冰涼的海水里,而是落入了一個溫暖又熟悉的懷抱,她顫抖著身體往他懷里靠了靠,嘶啞著嗓音無力說道“你來了”
云時輕輕的抱著她,不敢用力,生怕她下一刻就會消失不見,眼淚不停的掉落,心仿佛在抽搐痙攣的劇痛。
“伽闔……伽闔……我…”
他無助的抽泣著,卻被一只冰涼的手撫上了臉龐。
“不要哭……這樣……不好看,今日……是我們成親的……好日子”
淚水如同綿延的大雨不停的掉落,他緊緊握住她貼著自己臉的那只手,慌亂無措的說道“護(hù)心骨,對,護(hù)心骨”
說罷他便要找出一把刀,卻被那只手輕輕的拉住。
她的眼眸如同平靜的大海,帶著無限深邃的柔情,輕聲說道“我快要走了……天魔軍和赤桓軍都自由了……是我……拯救了他們……我……是不是很厲害”
云時拼命的點了點頭,回應(yīng)道“是,我的小伽闔最厲害了”
一口鮮血噴薄而出,將二人的喜服染上了一塊深色,云時焦急的顫抖著手替她擦凈臉上的血漬,她就該永遠(yuǎn)如豆蔻那般,明亮干凈。
感受到懷里的人愈發(fā)虛弱不堪,他哽咽道“伽闔……不要睡,不要睡好不好”
聽到他哭著的祈求聲,她卻再也沒有力氣睜開眼,她此刻感覺不到疼,也感覺不到云時,但她知道,他就在身邊。
她用最后一氣力氣輕聲說著,似是交代,又似喃喃自語“你以后……不要再只穿白衣……做桃花酥……莫要放多了蜜糖……我是你妻子……你要聽我的話……你要好好的……引忘川之水……忘了我”
那只手逐漸無力的滑落,掉落一半?yún)s被云時緊緊的握住貼在臉上,泣不成聲的祈求著“我求求你,你說什么我都答應(yīng),求求你不要走,不要離開我”
即使在戰(zhàn)場被傷的體無完膚,即使被天雷生生劈的元神碎裂,都不及此刻萬分之一,痛到他的肺腑都被撕裂,心臟都被碾碎。
他啜泣著說道“我都聽你的,我們回引闕閣,我每天都給你做桃花酥”
可是懷里的人已經(jīng)徹底沒了溫度,如同漫天冰雪一般,融入泥土,沒了生息。
兩輩子,他們都能得以圓滿。
兩輩子,他都眼睜睜的看著她身著女子最為美麗的紅妝在他眼前死去。
他木訥的坐在地上,如同木偶人般一動不動,小閻跌跌撞撞的跑上前,跪坐在她身邊,滿眼通紅的不敢觸碰。
那個曾經(jīng)不同旁人一樣嫌棄他,陪伴了他三百年,對他嘴硬心軟有求必應(yīng)的人,就那樣躺在那里,如同幻境,好似一碰就會碎。
仿佛自己的魂魄被切了一半,他丟了另一半的自己。
望鏡也不敢挪動腳步,站在一旁默不作聲,眼淚滑落在他臉頰。
直到漫天大雨傾盆而下,云時眼中這才回過神來。
他慢慢抱起懷里的人“下雨了,我們回家”
殊不知是否因為風(fēng)太大,他沒走兩步,懷里的人便如同點點星光逐漸散去。
他雙目猩紅,立于天地之間,心里卻只想毀了這天地。
他生來便背負(fù)了天命,只是他替蒼生完成了天命,自己的命卻無從周全。
他想要三界安穩(wěn),就必須犧牲魔族,他想要代寰安康,她卻死于動亂里,他想要和伽闔平淡安穩(wěn)的過日子,她卻魂飛魄散。
他從未負(fù)過蒼生,這世間的一草一木他都悉心照拂,卻偏偏到最后,他所愿的都如同鏡花水月,遙想越美好,夢碎的越無情。
腳邊掉落著那根年歲花簪,當(dāng)初他將發(fā)簪悄悄的帶在她頭上之時,心里便許了生死相依,只是那個人真的死了。
平靜的海面突然間又起洶涌的巨浪,層層疊疊,勢要滔天。
望鏡一把抓住險些被震動摔倒的小閻,二人透過層層水霧,定睛一看,巨浪中央的弧形里包裹著一個穿著紅衣的人。
那個清雋攜風(fēng)的仙尊,如今眉眼里沒有絲毫的光,只帶著淡淡厭倦,冷漠的站在高處掃視著這個世間。
他的心里,沒有仁義和責(zé)任,命運(yùn)如同繩鎖被他掙脫。
巨浪席卷著海面,慢慢的匯聚一處,形成巨大的水柱,四根水柱連接天地,周遭劇烈的晃動著,仿佛要將這天地對調(diào)。
小閻一下子抓緊了望鏡的手,緊張的問道“仙尊要做什么?”
望鏡不可置信的睜大了眼睛看著天空,顫顫巍巍的說道“他,他想要毀了這天地,若是四道水柱都碎了,那南海之水會泛濫整個天界魔族和人間”
小閻跌跌撞撞的站起來,試圖能阻止他,但無奈此刻巨浪滔天,他壓根接近不了他。
他氣極了,只得朝著他的方向大喊道“她拼命維護(hù)的三界,你竟要毀了她”
“你根本就不懂她!你不懂……”
此刻身旁風(fēng)沙走石,動蕩不安,內(nèi)心卻陷入了無法自拔的悲傷里,她不在了,真的不在了,旁人懂與不懂,她都不在了。
莽龍跨過湮世淵的交界,匆匆趕到南海,徑直沖破了水墻,直接到了云時面前。
他一言不發(fā),只是將一只碧玉手鐲放在他掌心。
那只應(yīng)該被粉碎的海螺就出現(xiàn)在了他手中,他這才從偏執(zhí)的恨意中回過了神,泛著淚光將海螺緊緊的貼在懷里。
“云時,萬年了,你是要逆命而為嗎!”
他卻仿佛沒有聽見一般,自顧自的捧著手里的海螺。
莽龍震怒的上前,卻壓根近不了他的身,反被一條水柱狠狠擒住了脖子。
若不是將大半靈力用來撐住結(jié)界,此刻定能與他一爭高下,但眼下他靈力損失大半,他若執(zhí)意如此,唯恐三界無人能與之抗衡。
他這才驚覺,魔靈于天下是一場躲不過去的劫。
“云時,今日你若引發(fā)災(zāi)患,那便是徹底敗給了你的宿命,它要毀天滅地,自若不成,你便來替,魔靈雖伽闔而逝,卻讓你替他殘害蒼生!”
云時走近,雙眸冷漠的緊盯著他,慢慢吐出一句話“不是替他,是替伽闔”
他憤懣反駁道“那她想要這天地傾覆嗎?你若真懂她,便該成全她”
肺腑里被扎了千萬根針,痛藏在一呼一吸之間,他覺得自己像一頭瀕死的野獸,想要用蠻力的沖撞來緩解要命的疼痛。
他眼睛全是駭人的鮮紅,大口喘氣著卻仍止不住眼淚如珠墜落,嘶啞著聲音說道“那我呢,誰來成全我?我想要的,從來都只是她”
即使幼時在魔族風(fēng)餐露宿,被人鞭撻,他也未曾有過奢想自己能吃飽穿暖不被欺負(fù),一直以來他都以蒼生安康為己任,從不遙想旁的什么東西。直到遇見了伽闔,他開始對世間有了期待,期待著日出盈昃,期待著寒來暑往。
可她走了,江花紅似火又如何,梅雪不遜又與他何干,世間所有的因她而在心里綻放的煙火,都隨著她的離開一起隕滅。
海浪幕幕而落,藍(lán)色的海面再一次歸于平靜,縱眼望去,那個紅色的身影消失不見,只有一望無際的碧浪波濤,一層又一層的拍打著岸邊的巖石。
承頤站在明亮的千燈崖,一個又一個的將殘靈送向往生道,他們再生,便不會有黑暗的命運(yùn)束縛著它們。
最后他從樹上抽出一團(tuán)金色的靈力,喃喃道“因緣際會,一念之仁,便能存一線生機(jī)”
他背對著衡奕,沉聲說道“魔族交給你了,不要辜負(fù)她為你們所做的一切”
衡奕緊緊的攥著拳心,心無比鈍痛,如今魔族重獲光明與自由,天魔族也得以輪回,但他卻沒有半分雀躍。
若可以,他希望他也能入輪回,再遇見她。
屆時他便不用背負(fù)那樣的命運(yùn),不會欺騙她,他只想好好待她,傾盡所有的愛和溫柔,都給她。
可是這世間的殘忍,便是讓人無盡的悔恨又沒有重來的可能,他知道再也見不到她了。
短腿叮當(dāng)
伽闔“我是不是很膩害?” 云時“對吼,你超膩害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