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章
魔界雖為永夜,但街市酒館攤販一應(yīng)俱全,作息休憩全靠臨北山的梟鳥。聞鳴啼聲而出,聞?wù)鸪崧暥鴼w。
玉若隱去身上的仙氣,卻看見伽闔一動(dòng)不動(dòng),疑惑的打量著她說道“三殿下,你怎么好像和這魔界融為一體了,從進(jìn)來開始我就沒有在你身上感受到一絲仙氣”
她也有些納悶,難不成是因?yàn)樽约菏欠踩酥|,抑或朝未央帶在身上太久了,才會(huì)染上了魔息。她心里有些感概,曾經(jīng)她以為她是人,卻成了神,如今她以為自己是人,卻渾身充斥著魔息,并且覺得那股氣息愈發(fā)濃厚。
“或許,因?yàn)槲夷镉H是魔族之人吧”
雖說熱鬧的樣子有幾分凡間的煙火氣,但市集里販賣的東西確是有些不同凡間而語,全是一些令人驚駭?shù)臇|西。
四周的叫賣聲此起彼伏,前方有一個(gè)小攤上擺著一些流螢盞,五彩斑斕的,亂花漸欲迷人眼,玉若拉著伽闔上前。
“二位姑娘,看一看我這新做的思螢盞”
那些泛著五顏六色光芒的燈盞,瑰麗美艷中透著絲詭異,似乎有一絲特別的吸引力。
玉若問老板“這燈為何格外亮一些”
老板諂媚的眉毛挑的老高“那是當(dāng)然了,我家的燈都是用上好的尸骨磨出來的粉末來當(dāng)燈芯,這可是我掘了好幾百個(gè)棺才找到的難得的癡情種”
荒冢孤塋,碧落黃泉,相思入骨,方成思螢。
玉若立馬害怕的縮回了原本想要觸摸的手,拉著伽闔穿過層層的叫賣聲,一起向臨北山后面的千燈崖而去。
待二人走遠(yuǎn),一個(gè)身穿白色斗篷,臉上帶了一個(gè)鐵制的面具,只露出一雙清澈和煦的雙眸的男人走到思螢盞的攤前,老板立即畢恭畢敬的向他行禮“元崎大人”
“你的燈,尊上都要了”
一路上,伽闔都能聞到一股特別熟悉的味道,就是想不起究竟。直到看見了千燈崖上那顆巨大的參天古樹,枝椏上爭(zhēng)相盛放著白色的花。簇?fù)碓谝黄?,滿樹繁華,與這魔界的陰暗蕭條格格不入。她被眼前這顆年歲樹震撼到說不出話來,原本以為這花十分嬌貴,連在仙界那樣靈氣充沛的地方都生長凋零萎靡,卻在魔界這種暗無天日苛刻的環(huán)境里長得這般茂盛。
與那些樹不同的是,它的枝葉間掛滿了縮成半個(gè)拳頭大小的魂靈,滿樹的光芒,映亮了樹葉的脈絡(luò)。
玉若也目瞪口呆的望著滿樹的魂靈,良久露出絕望的神色,落寞的低下頭,眼淚掉在了地上“看來,我找不到他了呢”
有一顧力量指引著伽闔往前,萬千魂靈將她的影子映在地上拉的老長,就在她的手快要觸碰到樹之時(shí),一股強(qiáng)勁的風(fēng)襲來,她沒想到會(huì)這樣,慌忙的揚(yáng)起衣袖遮擋,遂即眼前一黑,便沒了知覺。
玉若迎著大風(fēng)召出劍,想要將伽闔從那人手里搶回來,可這風(fēng)實(shí)在詭異無常,硬是讓她寸步難行,情急之下,她朝著黑色斗篷丟出一只能定位的風(fēng)蝶,卻還沒穿過風(fēng)陣就已被繳的粉碎。
衡奕回頭看了她一眼,輕蔑的揚(yáng)了揚(yáng)嘴角,區(qū)區(qū)小仙,也妄想從我手里搶人。一支霧氣化作的黑色箭矢像一只疾速飛翔的禿鷲就快要擊中她之時(shí),一道白色的身影迅速將她攬?jiān)趹牙锿赃呉婚W。
待她眼前恢復(fù)清明,只殘留滿地斑駁的花瓣,伽闔和那人早已不知所蹤。就算身處永夜的魔界,但他那雙明亮溫暖如朝暮的眸子永遠(yuǎn)都不會(huì)黯淡。她呆滯的望著他,仿佛已經(jīng)忘了呼吸,顫抖著向他伸手出。
他擋住了想要拿下他面罩的那只手,她紅著雙眼,開口已是支零破碎“我求你,讓我看一眼”
他早已無力抵抗她的脆弱,便由得她摘下了自己臉上的面罩。
拿下來的那一瞬間,她徹底的潰不成軍,悲戚痛哭的倒在他懷里“元崎哥哥,真的是你”
云時(shí)一覺醒來卻四處尋不到伽闔,他將手掌貼合在胸口缺失之處,卻也還是感應(yīng)不到她的所在。
他尋去望鏡的住處,一進(jìn)門就看見他親昵的將粥喂給小閻,二人之間濃情蜜意,絲毫沒有察覺他的到來。
“咳……”
小閻立馬紅了臉,像成熟的果子一樣低下了頭。望鏡臉上倒是坦蕩,絲毫沒有羞愧之色,淡定的問道“師父,您用過早飯了嗎”
“沒有,你們看見伽闔了嗎”
小閻這才抬起頭,疑惑的說“今日怎么回事,都來這里尋人,剛剛狐后也是來這里尋玉若,不過好像從昨晚就沒見過她倆了”
一陣猛烈的痛感從云時(shí)的胸口散開,霎時(shí)間他臉色蒼白,痛苦死死的按在胸口,眉間簇出一座山峰。
伽闔一襲白色流仙裙,站在一片碧綠的草地上,裙擺長長的拖曳在青草上。她漫無目的的走著,前方山丘上娉婷裊娜的站著一名女子,模糊的看清臉。越走越近,那個(gè)人的臉也越來越清晰,一如既往的明艷動(dòng)人。
小公主奔跑在山谷里,裙角揚(yáng)起,烏黑的發(fā)絲隨著風(fēng)飄舞著,陽光把她的風(fēng)光肆意照的明晃晃的,驚起花叢里匍匐的彩蝶。
“娘”她的嗓音清脆甜美。
代寰朝她笑的溫柔寧靜,舉起一根細(xì)長得葉子想要給她。
萬魔殿里發(fā)出一聲悲戚的嘶吼“娘”
就算在夢(mèng)里,再一次娘親就這樣消逝在眼前,都讓她仿佛重新墜入惡魔深淵一般絕望。
衡奕聞聲迅速破門而入,那雙冷漠的眸子里充滿了焦急,雙手緊緊的握住她的肩膀“怎么了”
猶如噩夢(mèng)醒來,惡魔就在跟前一樣的恐懼,她驚恐的瞪著雙眼使勁的甩開他的手。
霎時(shí)間他眼里掠過一絲脆弱和落寞,稍縱即逝。一副漫不經(jīng)心冷漠倦怠的某樣,譏諷的看著她“怎么,不是你的云時(shí)仙尊,失望了?”
伽闔心頭涌現(xiàn)的恐懼和無措立馬被壓了下去,神色冷若冰霜,開口便如同臘月寒冬般,說的話都像雪山頂上刮過的風(fēng)。
“玉若呢”
他滿臉云淡風(fēng)輕的說“哦,你說那只狐貍崽子?在廚房里燉著呢”
一股涼意從背后迅速侵襲了上來,她勃然大怒,理智已經(jīng)在恐懼的沖擊中喪失,雙手死命的捶著他的胸口。
衡奕死死的扣住她的手,將她反壓在床上,她猶如一只被扯住翅膀的蝴蝶,被禁錮在別人的掌間。
她顫抖著,雙眼猩紅,眼神里駭人的恨意迸發(fā)而出,咬牙切齒的說“衡奕,你當(dāng)初為什么不殺了我”
他連眉眼間都滲透出得意洋洋,嘴角忍不住上揚(yáng),慢的像一把生銹的鈍刀,輕聲說“殺了你,我舍不得啊”
每當(dāng)她受到折磨苦不堪言的時(shí)候,痛快和疼痛就在他心里交匯糾纏,那種難以言喻被磨折的痛感,將他一次次幾乎推到懸崖邊上,卻始終狂妄的跟風(fēng)叫囂。
她神色變得有些脆弱,眼睛里的光像即將熄滅的燈盞,慢慢的黯淡了下去,輕啟朱唇“我會(huì)讓你后悔的”
衡奕感受到她的生機(jī)仿佛深秋蔓延侵蝕草地樹木一樣迅速褪去,心像被狠狠地扎了一根針。
從前他不懂,看她難受,究竟哪種感覺多一些?,F(xiàn)在他懂了,他最怕的是她不再像她,怕她再也無欲無求,她怕變成一根木頭。就像身上一塊爛掉化膿的傷口,癢的時(shí)候不顧一切的抓撓,痛的時(shí)候只能捂著鮮血淋漓默不作聲的忍受。
他知道她有多狠厲,一旦被觸及底線,定然不顧一切以命相博。恐懼讓他迅速蛻下戲耍她的面孔,面容沉靜到有一絲陰冷,抓著她纖細(xì)的手腕,淡淡的說“雖然我沒有吃狐貍的癖好,但要是你再動(dòng),我可能會(huì)把它抓回來”
伽闔不再掙扎,眼眸瞥了一眼他腰間的短刀又迅速挪開視線,與他對(duì)視“不知魔尊挾我至此,有何指教”
他的臉慢慢的湊近,說話的氣息都噴薄在她臉上,二人之間已是咫尺相聞,他微微的垂下雙眸看著她粉嫩的嘴唇,下一刻幾乎就要吻了上去。滿屋子的思螢盞將房間照亮的宛如人間四季萬物繁華,忽然間一道銀光閃過,那柄平日里和他形影不離的斬仙刃刀冰冷的抵在他的脖子上。
一瞬間,他所有的溫存都清醒了過來,心里嘲笑著自己,只有這個(gè)女人,才能讓殺伐果斷的自己一再異想天開。他曾經(jīng)無數(shù)次的想要?dú)⒘怂?,他不可以有軟肋,可是不舍是生長在血肉里的刺,痛苦到令他一次次品嘗心碎的滋味。所幸,她還沒有失去斗爭(zhēng)的勇氣,還有要努力的試探生機(jī)。若她今日心如死灰,任憑他擺弄,他或許會(huì)壓制不住內(nèi)心的愧疚,想要?dú)⒘俗约骸?p> 他紋絲不動(dòng)的看著她,一雙眼眸溫柔的如同人間新婚的男子,笑著說道“公主殿下這是做什么,你我之間早以拜堂成親,無論做什么都是名正言順,殿下這是害羞了?”
伽闔厭惡的將手里的力氣加了幾分,他白皙的脖子上隱約滲出一絲鮮血。
“衡奕,你我之間,是仇人,除了你死我亡,沒有什么事,是可以名正言順的”
他冰冷的手緊緊的抓住她拿著刀的手腕,眼神陰鷙的如同盤旋在昏暗山崖的禿鷲“你覺得你能殺的了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