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我好不容易擠到寢室樓外后,才發(fā)現(xiàn)樓內的混亂根本不算什么。
眼前整條路上都擠滿了拎著大包小包趕路的人,路中央隨處可見被丟棄散落的行李,人群中推搡叫罵的聲音不絕于耳,每個人都在拼了命地往前擠,仿佛身后有什么怪物在追趕。
隨后沈天和楊成也終于擠了出來,他們站在我身邊,看著眼前一幕,表情都有些呆滯。
楊成依舊有些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他一字一句地道:“這是什么情況?”
沈天思索再三,終于還是說出了我們心里最不愿面對的話:“看來白城真的出事了?!?p> 我們面面相覷,也不知道在那兒站了多久,突然沈天大叫一聲,便說要趕緊去找我弟妹。
我拍了拍他,叮囑道:“現(xiàn)在人多混雜,你當心路上別錯過了?!?p> 沈天說:“知道了,那我先走了,你們沒問題吧?”
我連連擺手說:“你快去吧?!?p> 沈天對著我們點了點頭,然后便奮不顧身地向人群中走去。他的方向正好與人流的方向相反,只見他不停地與向他走來的人擦肩而過,甚至發(fā)生碰撞,不過他的背影看上去卻充滿了堅定,仿佛再多的人也無法將其阻擋。
等他消失在人海中后,楊成對我道:“我們也走吧,站在這兒也無濟于事?!?p> 我說:“行,你有什么行李要帶上的嗎?”
楊成說:“都這個時候了還帶什么行李?先出練兵營看看到底是什么情況再說吧?!?p> 我點點頭。于是我們也迅速竄入了人流之中。
不出所料,我們還沒到練兵營的大門就在一個路口的交匯處被堵住了,所有人都探頭張望著前方的情況,但看到的卻只有無數(shù)的人頭。
隊伍停滯不前致使不少人更加焦躁,他們不停地罵著粗話,卻又不知道是在罵誰。
楊成見狀不禁擔憂地說道:“這要等到什么時候?”
我說:“看樣子恐怕要很久了?!?p> 楊成說:“我們總不能一直在這兒干等著吧?!?p> 我無奈地說:“現(xiàn)在我們被夾在人中間,即不能進又不能退,能有什么辦法?”
楊成說:“為什么我突然覺得我們就像在等死?”
我聽后隱隱覺得有幾分道理,不過還是安撫他道:“別那么悲觀,先看看情況再說?!?p> 正當我依仗著身高向前張望的時候,忽然聽見不遠處有人叫道:“前面的人是都死了嗎?怎么還不動?”喊叫的人看上去有些面熟,但我卻一時想不起來是在哪里見過。
見前面人沒什么反應,那人又叫道:“我爹可是城西首富,你們都給我讓開!”
前面的聽到后紛紛回頭,不過還是沒有一個人給他讓路。
那人見狀越發(fā)不滿,繼續(xù)叫道:“聽到沒有?再不讓開有你們好受的!”我聽后搖了搖頭,心想他很明顯沒能及時意識到時局動蕩所帶來的改變,還沉浸于過去趾高氣揚的態(tài)勢之中。果不其然,眾人看他的眼光都充滿了蔑視。我覺得除非他當街撒銀子,否則這種時候根本不會有人理他。
在他又喊了幾遍“給我讓開”后,終于有一個人忍不住開口叫道:“有錢有什么了不起,該出不去還是出不去?!?p> 這話立馬得到了響應,不少人跟著叫道:“就是啊,有什么了不起!”
那位富家子弟聽了臉色氣得鐵青,眼看他作勢要去打最先說話那人,不過卻又馬上收回了拳頭,他稍微咳嗽了一下,轉身對他身后拎著行李的跟班說:“你去幫我把那個帶頭說話的人打一頓。”
他身后至少有三四個人看上去是幫他拎行李的,其中一個聽到他這么說后便放下手中的行李,往前擠了一步。
周圍的人看到后立馬都閉了嘴,趕緊把頭扭向一邊,裝作是沒事兒人一樣,只剩下最先說話挑釁的人孤零零地站在那兒,看上去有些不知所措,不過他還是掙扎道:“就算你把我打趴下了,你一樣還是出不去。”
富家子弟冷笑了一聲,滿臉得意地說道:“我今天就讓你知道,有錢就是了不起。”
然而之后戲劇性的一幕發(fā)生了,只見那跟班忽然回身一拳,重重打在了那位富家子弟的臉上,好在旁邊都是人,他靠在別人身上才沒至于倒下。
只見他捂著臉愣了半天,然后驚訝地叫道:“你竟然敢打我?”
周圍的人看到后雖然都不知道是什么情況,但這并不妨礙他們重新燃氣聲勢,人群中很快再次響起了叫好聲。
而那位被打的富家子弟在驚訝過后也終于燃起了怒火,他指著他那位曾經的跟班,憤怒地再一次說道:“你竟然敢打我!”
誰知他剛說完,那跟班又對準他的臉狠狠來了一拳,這次出拳看上去比先前那拳果斷許多,且拳速極快,一看平時就沒少訓練。而周圍也不知道從哪兒又突然多出來了空間,人們紛紛避讓,給他倆騰出了一塊地方。
倒在地上的富家子弟明顯在身心上都受到了極大的打擊,他指著其他幾個跟班,激動地道:“你們看著干嘛,還不快給我打他!”
另外幾個跟班你看我,我看你,始終站著沒動。
這時打人的那個跟班開口了,他大聲說道:“此人仗著有錢,平日里就喜歡囂張跋扈,欺負人,現(xiàn)在白城敗了,大家將來會怎么樣沒人知道,誰要是愿意,今天就跟我一起,把這些平時自以為有錢就了不起的人都狠狠揍上一頓!”
第一個響應的就是先前出言挑釁那位富家子弟,以致險些被打的人,他毫不猶豫地大聲喊道:“我愿意!”然后就興奮地從人群中擠了過去,重重給了早已被打倒在地的富家子弟一拳,可憐那富家子弟剛說了一半“我爹可是……”就沒了聲音。而在有了第一個人響應后,后續(xù)也開始有更多的人加入進來,畢竟到了這個有沒有明天都說不準的時候,這種瘋狂的行為對許多人來說都有著不小的吸引力。
眼看著他們很快就組成了一個不小的隊伍,帶頭的那位跟班說道:“兄弟們,誰要是看到平時喜歡欺負人的富家子弟,就一并指出來,今天就讓他們知道我們的厲害!”
誰知他剛說完,身邊就有人往我這個方向指來,大叫道:“那邊就有一個?!?p> 我和楊成聽后都嚇了一跳,雖然我們無數(shù)次地幻想過有朝一日能腰纏萬貫,但那都只是幻想而已,從未成真。好在隨后我發(fā)現(xiàn)指的其實并不是我,而是我前方的人,只見他獨自拎著行李,看上去并沒有跟班。在發(fā)現(xiàn)被指后他使勁地低著頭,不過很明顯已經晚了。
接著我就見那幫人如潮水般擠了過來,帶頭的那位指著我前方的人說:“是不是他?”
旁邊人道:“就是他。”
沒等我前方那人開口,無數(shù)拳腳就如暴風驟雨般落在了他的身上。我看到從他手里掉落出了提前準備好的銀子,不過我想就算他獻出來也改變不了他的命運。
而另一方面那么多人打一個,難免會有人打不到或是感到打得不過癮,這時有人突然指著我和楊成問道:“你們倆是不是跟他一起的?”
我和楊成趕緊搖頭,說:“不是?!?p> 那人又說:“我怎么知道你們的話是不是真的?”
我問道:“那你要怎么才能相信我們?”
那人說:“除非你們也給我去打他?!?p> 我和楊成互相看了一眼,然后我有些無奈地說道:“我們跟他無冤無仇,何必要打他呢?你說是吧?”
那人說:“那你們就是跟他一起的!”說完他就不容分說地一拳揮了過來。
我和楊成趕緊躲過,連連解釋道:“我們真的不認識他?!?p> 那人說:“不可能,除非你們現(xiàn)在打他一拳給我看看?!?p> 這時旁邊的人已經打完收工,雖然很多人看上去都意猶未盡,但倒在地上那人很明顯已經連站起來的能耐都沒有了。
那幫人在得知我們這兒的情況后,紛紛看向了我和楊成。我從他們眼神中看到了從未見過的狂熱,那一定是在拋開理性甚至人性之后才能顯露出來的,我甚至覺得他們中有些人已經迫不及待地要來打我和楊成了。
楊成環(huán)顧眼前,低聲對我說:“要么就打吧?!?p> 我知道當時再說什么都不會有用,正猶豫時,倒在地上那人緩緩拾起了地上掉落的銀子,將其遞向我和楊成,艱難地說道:“別打我?!?p> 我短暫地看了他一眼,心想憑他這樣沉溺于過去的思維,恐怕在這亂世也活不了多久。于是在給自己找了這樣一個理由后,我就趕緊給了他一拳,這拳主要是以氣勢為主,在接觸到他時我暗中減了些力,當然也不敢減太多,畢竟被看穿那就麻煩了。
楊成見我打后便也跟著來了一拳。帶頭的那位見狀笑著拍了拍我和楊成的肩膀,滿意地道:“好樣的,好兄弟?!彪S后他又大聲對周圍人說道:“我們一定要拿出勇氣,勇于反抗,這兩位兄弟就是你們的榜樣,他們本來是猶豫的,但后來勇敢地邁出了第一步,擺脫了過去的心理陰影,你們應該像他倆學習,讓那些有錢人再也不敢欺負我們?!?p> 我當時就覺得此人確實有當領隊的潛質,說出來的話頗為好聽且振奮人心。果然在他一番言論之后,馬上又有不少人加入了進來。
隨后帶頭的人振臂一呼,喊道:“我們現(xiàn)在就去讓那些有錢人知道我們的厲害!”
眾人聽了紛紛舉拳叫好。
他們的目的地是練兵營的大門,因為那里聚集的人最多,富家子弟肯定也最多。這倒正好合了我和楊成的意,于是我們便一直緊跟著隊伍,反正一路上一直都是一群人打一個人或者幾個人,基本輪不到我們出手,。
至于那些被打的人,已經不能用可憐形容,如果一定要說的話,那就是莫名的可憐。因為整個打人的過程就是由隊伍中一個人指認,指完以后一幫人就不分青紅皂白地上去打,根本不給別人說話的機會。所以在大多數(shù)旁人看來,就是身邊突然有一個人莫名其妙地就被打了。
一路上隊伍始終在以極快的速度壯大,許多人在知道事情的原委后紛紛加入,揚言要為自己或是他人出口惡氣。然而隨著人數(shù)的增多,這個本來就可以說是在制造混亂的隊伍本身也變得越來越亂,其中有些人可以說是完全紅了眼,他們仗著人多勢眾,逮住人就打,可任誰都知道,練兵營里還不至于遍地都是有錢人。
在一路披荊斬棘來到了大門附近后,望著門前空地聚集的大片人群,他們更是兩眼放光,仿佛看到了數(shù)不盡的獵物。
遠遠看去,練兵營的大門仍舊緊閉著,門前站滿了焦急等待的人,他們叫罵著要出去,但臉上又寫滿了憂慮,因為誰也不知道出去后,等待他們的會是怎樣的命運。而我們隊伍中的人則完全沒這些顧慮,他們毫不猶豫地扎入了這片人海之中,仿佛終于離開囚籠的野獸。
雖說是打著“欺負有錢人,爭回一口氣”的旗號,但難免還是會有人不買賬,畢竟當時大家都在排隊,沒人愿意讓你走到他的前面。
在碰到一個死活不愿讓路的人后,我們隊伍的領隊終于失去了耐性,他最后一次問道:“你讓不讓開?”
那人看上去也是個強硬的人,回道:“不讓!”
于是領隊揮了揮手,身邊立馬上來好幾個人,在那人面前站開。
那人見狀似乎有些無奈與不甘,他說道:“人多有什么了不起的?”
領隊輕蔑地看著他,緩緩說道:“就是了不起?!彪S后便揮手示意叫身邊的人動手。
我在后面看著這位領隊趾高氣昂的模樣,誰能想到就在不久前,他還只是個跟在富家子弟后面幫忙拎行李的跟班。
我和楊成在靠近練兵營大門后便離開了那個越發(fā)殘暴的隊伍,他們似乎沒有出練兵營的打算,所以到了大門前又拐了回去,往其他人多的地方去了。
站在離大門不遠處,我發(fā)現(xiàn)門前站著數(shù)十位教官,他們正死死守著大門不讓人靠近,不過看樣子局勢已經瀕臨失控。
人群中不停地有人在推搡,還有人不停地喊著:“放我們出去!”
站在中間的教官大聲道:“現(xiàn)在出去非常危險。昨天你們中許多人的爹娘都來到了這個大門外,但后來他們又走了,就是因為他們擔心聚集在這兒會讓安城人更早地發(fā)現(xiàn)這里,你們要了解親人的一片苦心,現(xiàn)在出去只會白白送命?!?p> 有人反駁道:“那我們也不能在這坐以待斃?!?p> 教官繼續(xù)說道:“你們是白城的希望,練兵營一定會保護你們的安全,但是現(xiàn)在你們都給我保持冷靜,我們馬上就會把你們轉移至隱蔽的地方。”
雖然教官拼命地維持著秩序,不過他們往日里的威嚴在此時已幾乎起不到任何用處。反倒是周圍那些人的耐性越來越差,以致于局勢完全到了劍拔弩張的程度。
“躲得了一時,躲不了一世。”
“放我們出去,我們要跟他們拼命。”
“我要回家見我爹娘?!?p> “后面有一幫人在亂打人,快點開門!”
人群中的叫聲主要以這四類為主,此起彼伏,任教官說什么也沒用。
最終不知是誰率先推搡了一下教官,接著雙方便不可遏制地大打出手。教官雖然厲害,但也不是那么多人的對手,只見幾位教官很快就寡不敵眾,被淹沒在了人海中。我在后頭默默看著,心想這世界真得要亂了。
隨后不知是誰打開了練兵營的大門,在看著大門緩緩被推開的那一刻,所有人都屏住了呼吸,似乎是在等待命運的審判。
然而等大門徹底被打開后,大家卻發(fā)現(xiàn)外面除了空無一人外,與平日看起來并沒什么區(qū)別。就在前排的人探頭觀察的時候,其中一個突然被推了出去,那人很明顯嚇了一跳,下意識地趕緊往門里跑,誰知又被人推了出去。
于是那人只好孤零零地站在門外,兩腿發(fā)抖,四處張望。當時所有人的目光可以說都集中在了他的身上。
在經過了短暫的動魄驚心后,那人低頭看了看自己依舊完好無損的身體,長舒了一口氣,甚至還對里面的人招了招手。于是門內開始陸續(xù)有人往外走,隨后越來越多,最后終于一窩蜂地往外沖去。先前被打倒在地的教官此刻紛紛站了起來,連忙開始維持秩序,叫大家慢慢來,避免踩踏,瞬間又恢復了教官的模樣。
我忐忑地站在練兵營的大門外,看著周圍的人都在奮力奔跑,內心幾乎被濃厚的憂慮所籠罩。我問楊成:“你準備去哪兒?”
楊成說:“我要先回家看看我爹娘在不在,你呢?”
我說:“我也要回家看看?!?p> 楊成說:“那你自己注意安全。”
我說:“你也是?!?p> 然后我們相互點了點頭,便奔向了不同的方向。
我在途經曾經與陳梓華吃過飯的地方時,忽然想起了她,不過在我仔細一看后,發(fā)現(xiàn)那家店不知何時已經不在了,轉而變成了一家別的餐館,但我當時沒有心情唏噓,只能繼續(xù)拼命地往前跑。
而隨著離練兵營越來越遠,我身邊所能看到的人也越來越少,最后空蕩蕩的路上終于只剩下了我一個人。
一路上我始終沒發(fā)現(xiàn)有什么打斗過的跡象,街邊的一切都還算擺放得整齊,唯一與平日不同的就是家家門戶敞開,卻空無一人。夏日熾熱的空氣外加長時間的疾奔讓我疲憊不堪,我試著去理清混亂的思緒,但還是搞不清楚究竟發(fā)生了什么事,以及人到底都去了哪里?如果真是被安城攻破,應該不會那么平靜才對。
而就在我百般困惑之時,前方突然傳來了動靜。我還沒來得及做出反應,就見一男一女從一間客棧里大搖大擺地走了出來,每個人懷里都抱著圓鼓鼓的包裹。
男的頗為無奈地對女的說:“跟你說了多少遍,叫你拿吃的東西,這銀子現(xiàn)在拿再多又有何用?到時候我們偷跑出城,主要還是要有吃的東西。”
那女的不好意思地笑笑,掂了掂手里的包裹,說:“以前出去每次都是偷銀子,現(xiàn)在突然偷東西吃,難免有些不習慣,你都不知道,我在看到那些銀子時連想都沒想,手就不由自主地伸出去拿了?!?p> 男的又說:“你拿銀子能吃嗎?到時候在哪個荒郊野嶺餓死了可別怪我?!?p> 兩人邊走邊聊,接著便注意到了我,他們先是嚇了一跳,下意識地將手里的包裹抱緊,不過馬上又放松了下來,默默地站在原地,瞇著雙眼不停地打量著我。
我見到人后自然是欣喜萬分,立馬向他們走去??伤麄円姞盍ⅠR后退,似乎是要與我保持一定的距離。于是干脆我遠遠地問道:“請問城里的人都去了哪里?”
那對男女互相看了看,沒有說話。
我見他們不回答,又焦急地問道:“白城到底出了什么事?”
那男的稍微笑了下,說:“小子,就算你這兩天都在睡覺,也不至于發(fā)生了那么大的事都不知道吧?”
我連忙道:“我剛從練兵營里出來,不知道外面發(fā)生了什么事。麻煩告訴我現(xiàn)在白城究竟怎么樣了?還有城里的人到底都去了哪里?”
男的聽后沒說話,反倒是女的看了看他,眼神中似乎有些不忍,說道:“要告訴他嗎?”
我當時心里一咯噔,雖然從早晨開始,種種跡象都在表明這座城出了事,可畢竟一直沒人有個明確的說法,這才讓我心里始終殘留著最后一絲希望。然而看著他倆猶豫不決的樣子,我明白,或許這個希望終于到了破滅的時候。
那男的想了想,然后主動走了過來,緩緩道:“小伙子,就算白城被攻占了,人也還是可以活,而且還可以活得很好,你看我倆?!?p> 我聽明白了他的意思,頓時只覺得心如死灰,完全不知該做什么了。他見狀輕嘆了口氣,便準備跟身邊的姑娘一起離開。誰知這時突然傳來了馬蹄聲,頻率很快,且越來越近。那對男女聽到后趕緊找了間屋子躲避,而我則壓根忘了反應,只是呆呆地站在原地。
隨后我就看到了一個士兵騎著馬經過了路口,不過他身上的軍裝并不是白城的樣式。
他看到我后立馬拉住了韁繩,指著我道:“白城人都給我到城門處接受清點,你怎么還在這兒,是不是想違抗命令?”
我想這應該是我見過的第一個安城人,這就是我們多少年來的宿敵,可看上去除了衣服不一樣外,我們根本沒什么差別。
那人見我不動,又道:“你聽見沒有?”
而我依舊沒理他。
誰知那人見狀反倒是來了興趣,他笑著道:“我正愁白城沒人反抗呢,你可是我見到的第一個,正好陪我玩玩。”說完他的臉上閃過一道殺氣,騎著馬飛快地向我沖來。
他的劍快而有力,幾乎是從我的腦袋邊上滑過,那一刻我甚至感覺到了劍刮起的勁風。而我在勉強躲過他的第一次攻擊后,我的身體終于不再如之前那般僵硬,當時我唯一確定的一點就是:我可不想剛出練兵營就死了。
于是先前崩潰的意識開始逐漸清醒,我觀察了下四周,便快步沖進了一間屋子里。隨后那人不出我所料,果然下馬跟了進來。
面對他的揮劍猛攻,我能做的就只也用練兵營發(fā)的那把假劍抵擋,這把假劍還是我出門前為了防身順手帶上的,誰知還真派上了用場。
那人的實力很強,出劍快而精準,且存在著許多的變數(shù),一看就是經歷過嚴格的訓練。在這隨時都有可能斃命的情況下,我的注意力前所未有地集中,再加上借著屋內桌椅的阻礙,總算是扛下了幾個回合。
久攻不下后他停止了攻擊,而我則靜靜地站在一把椅子后面,警惕地看著他。
只見他用劍指我,問道:“你為何不拔劍?”
我當時愣了一下,心想我要是拔得出來早拔了,不過表明上我只是看了看手里的劍,裝出一副無所謂的表情。
那人見狀怒道:“你這是在蔑視我!”
我覺得這似乎是個機會,畢竟跟他實打實的話勝算不大,這還是在沒引來別的安城士兵的情況下。于是我順勢裝出一副高深的模樣,淡淡地道:“我不想傷著你。”
那人聽后明顯吃了一驚,問道:“你說什么?”
我則繼續(xù)編道:“我這把劍,出劍必有人死?!?p> 那人猶豫了一下,然后笑了一聲,說道:“我才不相信?!?p> 我立馬以毋庸置疑的語氣問他:“怎么,你要試試?”
那人不禁咽了下口水,道:“試試就試試,出劍吧?!?p> 我聽后假裝無奈地搖了搖頭,嘆息道:“又是一條人命啊。”說得他連手上的劍都抖了一下。
不過我知道真要嚇跑他實在沒什么可能,于是我將假劍舉在胸前,緩步移動擺出要拔劍的架勢,但其實我在有意識地向門口方向移動。而他當時的注意力完全集中在了我手中的劍上,只專注于與我保持一定的距離,提防我出劍,自然也就沒有看穿我的意圖。
當我走到離門口較近的位置后,便一把把手里的假劍扔向了他。他始料未及,連忙躲閃。而我則趁機躍向了門口,騎上了他的馬調頭就跑。
我還沒騎多遠,一把劍就突然從我身邊劃過,割裂了我的手臂,好在我及時穩(wěn)住身形,才沒有掉下馬去。我回頭看了看他,然后心有余悸地拐向了另一條街道。
聽他先前所說,現(xiàn)在所有白城人應該都在城門口接受清點,所以我并沒有回家,而是直接往城門趕去。
在距城門還有五六條街的時候,我就見到了一片黑壓壓的人海。由于擔心會被發(fā)現(xiàn),我趕緊下馬躲在了路邊。
我隱約看到白城那扇似乎永遠關閉著的城門已經被打開,門前不知什么時候搭了一個巨大的平臺,上面站著幾個人,其中一個正指手畫腳地大聲對底下說著什么,我零星聽到幾句,大意是叫底下的人合作,這樣對大家都好,以及誰要是搗亂或是擅自出城,殺無赦等等。
我意識到我爹我娘,還有過往的那些朋友一定正站在那片人群之中,我仿佛看到了他們正低著頭挨個接受安城人清點的場景。我不知道為什么所有的人看起來都顯得很冷靜,好像只有我一個人仍然不能接受這個現(xiàn)實似得。當時我只覺得什么都完了,我還意識到自己期盼多年的心愿也將無法實現(xiàn)了,我可能會被永遠困在這個城里,甚至連往日的自由都會失去。一種巨大的落空感在那一剎那將我瞬間壓垮,我仿佛已經看到了未來那個迷惘彷徨的自己,那個對自己人生已經不知道該有什么指望的自己。
我緩緩跌坐在地,無力地靠在路邊的墻上,先前受傷的手臂雖然經過了簡單的包扎,但此刻又流出了血,血沿著手臂流至地面,緩緩蔓延開來。正午慘白的陽光沉默地灼燒著我的傷口,讓我感到火辣辣得疼。那一刻我甚至有些希望能來一個安城人把我抓去,一了百了。
不過就在我瀕臨絕望之時,我腦海里突然鬼使神差地蹦出了一件東西:荼蘼花。陳梓華曾經對我講過,只要心里有真正愛的人,荼蘼花就會為你而開,并幫你實現(xiàn)一個愿望。
雖然只是傳說,但對于當時的我來說,哪怕一點點希望都值得讓我為之一搏,所以即使我完全無法確定荼蘼花是不是真的在城主府里,但還是果斷地起身,騎馬往城主府趕去。
昔日防衛(wèi)森嚴的城主府除了看上去很宏偉外,在那天與別的房屋不再有任何區(qū)別,都是一樣的冷清,了無生氣。
我到了那里后一路奔進大堂,然后直上二樓。我也說不清為什么,仿佛自己受到了一股力量的牽引,心里總感覺一定能找到荼蘼花。
在走到城主的書房門口時我停下了腳步,靠在墻邊警惕地向里看了看,結果赫然發(fā)現(xiàn)在書桌后的墻壁上打開著一扇門,很明顯門后有著另一塊空間。看到這一幕后我的心一緊,意識到自己很可能來對了地方。我一步步緩慢地先前靠近,同時仔細聆聽著周圍的一切聲響。門內是向下延伸的階梯,我試著探頭向里張望,但里面漆黑一片。
正當我猜想荼蘼花會不會已經被城主轉移了的時候,密室里突然傳出了有人說話的聲音。當時我嚇了一跳,站在原地連氣都忘了喘,好在最后里面的人似乎并沒有出來的意思。而我也不知道哪來的膽子,竟開始躡手躡腳地向密室里走去。
密室里燃著長明燈,火光在拐角的墻壁上勾勒出了兩個人的身影。我躲在階梯的上端,將自己隱藏在黑暗之中。
我聽到有人說道:“城主,麻煩您快點,我奉勸您最好別跟我耍什么花樣?!?p> 其中一人是城主也算是意料之中,至于另一個人,從他對城主說話時傲慢不遜的語氣來看,恐怕是個安城的什么人。
我從墻壁上的影子可以看出城主正彎腰找著什么東西,只聽他說道:“你私吞荼蘼花的種子,不怕你們城主知道嗎?”
我聽到荼蘼花后暗自一喜,確定了它就在這里。另一人聽后則冷笑了一聲,不屑地說道:“他知道了又能怎么樣?整座白城都是我?guī)退蛳聛淼?,他算什么?而且等我拿到了荼蘼花的種子,就算我想當安城城主都不是問題?!?p> 城主說:“荼蘼花只會因心里有真愛的人而開,你有嗎?”
那人道:“這就不勞您操心了,沒有的話我可以去找一個?,F(xiàn)在麻煩快把種子給我?!?p> 我在暗處聽得心驚肉跳,不過好在從墻上的影子可以大致判斷出兩人的動作,這讓我心里多少有一點底。隨后那人又道:“先前可是您跟我說的,只要不殺白城的人,就把荼蘼花的種子交給我。我既然能下令不殺他們,也就能下令把他們殺個精光,所以請您不要再考驗我的耐性了,快把種子給我?!?p> 接著我聽到有人把什么東西放在了桌上,我想那一定就是他們說的種子。正當我以為種子要被拿走的時候,突然聽城主緩緩說道:“我改變主意了,現(xiàn)在打算用另一件東西換我城民的命?!?p> 那人問:“出了荼蘼花以外,你還能用什么?”
城主冷冷地道:“用你的命?!?p> 那人聽了不禁大笑,然后說道:“我沒心思跟你浪費時間,既然你不給我,那我就只能自己搶了?!?p> 話音剛落兩人就打斗了起來,聽聲音他倆拳腳相觸的頻率可謂極快,快到連墻上的影子看起來都有些模糊。
幾個回合之后他倆各自站定,那個不明身份的人說道:“沒想到你作為一個城主,竟然能有如此功力?!?p> 城主說道:“你也不差。說來怎么不見你的七星劍?”
我聽到七星劍后終于明白,原來另一個人就是安城的大將軍,事情的原委應該就是他想私吞荼蘼花的種子,因而私下跟城主來到了這里。至于他的徒弟,應該就是陳梓華喜歡的那個人。
只聽那位安城的大將軍道:“那劍給我徒弟了?!?p> 城主又說:“都說七星劍一向為君子所有,不過今日一見還真是傳言有假。”
那將軍笑了笑,說:“傳言就是傳言,何況成王敗寇才是評論的依據(jù)?!?p> 接著兩人又打斗起來。而我也終于按捺不住,走下去偷偷看了看情況。那兩人皆是武藝高強之輩,只見他們招式頻出,打得難解難分。接著我就在旁邊的桌子上看到了一個木盒子,盒子打開著,可以隱約看到里面有一粒深綠色的橢圓形物體,應該就是傳說中荼蘼花的種子。
在看到它的剎那,我突然感到有一股強大的吸引力在拉扯著我,讓我完全忘記了當時的處境,直接鬼使神差地向它奔去。
屋內其他兩人對我的出現(xiàn)都大為吃驚,在意識到我的目標也是那顆種子時,當時離我較近的安城大將軍一步躍到我身邊,緊接著一腳踹在了我的胸膛上,那一刻我只感覺無法呼吸,然后整個人就飛了出去,重重地砸在了墻上。
而城主正好抓住了這電光火石的一刻,他趁安城大將軍短暫的分神對他全力攻擊。由于本來兩人實力就在伯仲之間,因此這稍有的分神就起到了決定戰(zhàn)局的效果。
之后城主果然逐漸建立起了優(yōu)勢,眼看對方每一回合的招架都變得越發(fā)困難,仿佛是慢了一拍,最后終于是露出破綻,被一記重拳打得晃了身形,而城主豈會浪費這樣的良機,他緊接著又跟上無數(shù)拳腳,直到打得對方再也站不住了才停止下來。
在這期間我忍痛悄悄走到了桌子邊上,我雙手撐著桌子讓自己勉強站住,而荼蘼花的種子就在眼前,觸手可及。當城主注意到這點后立馬對我叫道:“快離那東西遠點?!?p> 可當時我似乎已深深被盒子里的東西所吸引,根本聽不進任何勸告。
城主見狀又叫道:“你快離它遠點,它在引誘你。這是一朵會帶來絕望的花,絕對不能讓它開?!?p> 我不禁咳嗽著問道:“為什么會帶來絕望?”
城主說:“這花本該屬佛界所有,它的美麗不是凡間所能承受的,所以一旦盛開,美麗過后就是無盡的災禍??茨愦┑囊路撌蔷毐鵂I里的人,你還無法抵抗它的誘惑,快離它遠點?!闭f著他便試圖向我靠近。
我下意識地叫道:“別過來!”同時將手靠近了盒子。
城主見了趕緊停下腳步,他雙手不停地示意我要冷靜。
我說:“白城敗了,現(xiàn)在只有這東西能幫助我們把安城人趕出去。”
城主說:“戰(zhàn)敗只是暫時的,我已經通知城民先不要反抗,養(yǎng)精蓄銳,很快定能將安城人趕出白城?!?p> “我不要很快,我現(xiàn)在就要把他們趕出去?!蔽耶敃r也不知道是否真的受到了荼蘼花的誘惑,總之感覺完全喪失了思考能力,否則我肯定不敢那樣跟城主講話。
城主說:“這件事不僅需要我們努力,同樣也需要耐心等待,不過你放心,等到實現(xiàn)的那一天,這一切都會是值得的?!?p> 我想起自己出城的心愿,慘笑一聲,說道:“都是騙人的,我已經等了太久了,可結果等來了什么?我只是想要一些自由,為什么就是得不到?”
城主看了看我,說:“這世間本來就沒有自由,所以才會有人追求自由,其實追求自由的過程才是自由真正的含義?,F(xiàn)在你先把視線從那種子上移開,否則你會受不了的。”
我使勁搖著頭,感覺眼眶里充滿了淚水,我說:“我只知道我以后再也沒有機會出城了,現(xiàn)在只有這顆種子是我唯一的希望,”
城主依舊耐心地勸說道:“你的希望應該由你自己給你,由自己的努力換來,而它給你的希望是虛假的,只會帶來無盡的災難?!?p> 我輕輕地說:“反正現(xiàn)在一樣是災難,又有什么區(qū)別?”其實當時的我已經渾身發(fā)冷,意識模糊,我受傷的手臂因為不停地奔走外加情緒失控,早已失血過多,我完全是憑直覺在跟城主對峙著。
而城主似乎也注意到了這點,他邊勸我邊悄悄向我靠近。就在他準備一躍搶走我手邊的盒子時,突然遭到了偷襲,只見先前被打倒在地的安城大將軍不知何時又恢復了知覺,趁城主不注意一腳踢在了他的腰上。
城主始料不及,只能痛苦地跪在地上。
接著那人就大笑著一步一步地向我走來。城主見了大叫道:“不要逼他!”
不過那位安城大將軍似乎已經失去了耐性,他死死盯著我,繼續(xù)不容分說地靠近。我看著他猙獰的表情,不禁向后退了兩步,慌張失措間我忍不住拿起了那顆荼蘼花的種子。在那一刻,我意識到這顆種子或許真的在暗中誘惑著我,因為其實我并不知道該如何使用它,也不知道如何讓它了解我內心的愿望,可當時我腦海里卻不斷地冒出一個念頭,那就是用我受傷的那只手把它拿起來。而事實證明,只要把它拿起,一切就都結束了。
在接觸到它的那一刻,我感到手上因為受傷而流出的血迅速地被它吸收,接著整個身體里的血液都開始快速地向它涌去,我不禁一陣痙攣,昏了過去。
等我再次醒來時,白城就成了現(xiàn)在這個模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