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虎嘯狼行

第三十五章可憐孤似釵頭鳳,夜闌寄語無人問(五)

虎嘯狼行 盤楓 4681 2018-09-10 11:08:08

  紅衣女子聽完后失魂落魄道:“你可知道這十六年有一個人年年都在飛桃林,青燈為伴,誦經(jīng)焚香,只身一人,孑然飄零,你說要當一輩子和尚,她便陪你做一輩子尼姑,日日為你祈福?!?p>  和尚愧疚的低下了頭,在這世上他最對不起的兩個女人,已經(jīng)死了一個,而僅剩的就是這個師妹了,他毀了她的一生,從花信年華等到紅顏半老,這是何等的情深義重。

  紅衣女子喃喃道:“你告訴我,你到底有沒有喜歡過我?”

  和尚低著頭,眼中滿是歉意和黯然,一切盡在不語中。

  綠鳶淚流滿面地哀聲道:“不!你不是我爹!我娘絕不是這么一個不知羞恥的人!”

  和尚望著她,似乎想要說些什么,最后還是拂袖作罷,自己這么多年都沒有盡到為人父的責任,如今又怎么好厚著臉皮認她?

  紅衣女子冷笑道:“你以為你娘是一個多忠貞的女子,早為人婦,卻背地里與人勾搭成奸,人盡可夫,比那些青樓里的那些妓女都要傷風敗俗!”

  和尚下意識的怒道:“我不許你這么說她!”

  紅衣女子心中的委屈還無處訴說,卻被他大呼小叫,事到如今她才明白原來自己往日的一切都是一廂情愿罷了,這個男人從一開始就根本沒有喜歡過她,自己的這一番深情甚至連令人發(fā)笑的飯后談資都算不上。

  她身軀顫抖著,咬牙道:“事到如今你還要維護那個賤人,好!既然我生不能與你同衾,那只能死與你同穴了。”

  和尚眼前一亮,那紅衣女子便陡然直撲他而來,他有心留手,緩慢地運功相抵,真氣自丹田慢慢涌上,卻又不夠充盈,怎能抵的過女子的奮力相博,節(jié)節(jié)敗退,寸寸躲閃。

  只見女子數(shù)招之間,打中簌簌而落的落葉,原本還帶有綠意的葉子瞬間就變得枯黃,毫無生機。

  和尚大驚道:“枯葉手?”

  女子冷笑道:“虧你還記得,我的好師兄,當年若不是你執(zhí)意不肯學這一招,師傅又怎會萬念俱灰之下將此招傳授于我?!?p>  這一招實在太過歹毒,練武之人交手,難免有肢體碰撞,而枯葉手則是以身煉毒,日夜將劇毒之物涂抹于身,然后運功相抵,待到毒性與皮膚不排斥之后便可將毒轉到內(nèi)力之中,令人防不勝防,而修煉者最終的命運也是劇毒纏身,難免一死。

  當年就是因此道無論對人對己都實在太過歹毒,和尚才執(zhí)意不學,沒想到今日居然還是讓自己碰到了。

  女子用手抹了一下自己嘴邊紅如血的胭脂,輕笑道:“方才你與我交手期間,早已染上了我的紅麝,只要稍微運功,便會毒發(fā)身亡,若是半個時辰內(nèi)沒有解藥的話,你必死無疑?!?p>  和尚的掌心早已有一寸殷紅,如同啼血胭脂一般鮮艷,枯葉手所練之毒有四種,以蟾毒為首,蛇毒為次,而她口中所說的紅麝正是蟾血,此毒如若染上,除非施毒之人愿意割血,以毒攻毒,不然無藥可救。

  和尚眼中似有釋然,能夠死在她手上,自己也算是還了一份冤孽了,這世上這么多人求生,有他一個一心求死的又何足為奇。以前活著是因為心中還有一個記掛的人,直到最近,這份記掛又轉移到了另一個人身上。

  和尚臉上掛著淡淡的笑容,眼中一點求生的欲望都沒有,紅衣女子的瞳孔瞬間放大,她懂了,就算自己沒有修煉枯葉手,他也會死在自己面前,因為他動手的那一霎那就已經(jīng)做好了必死的決心。

  和尚蹲在了少女面前柔聲道:“你叫綠鳶?”

  綠鳶被他猙獰的面目嚇了一跳,下意識的點了點頭。

  和尚嘴角泛起了一絲苦笑,他這樣的確不配修佛,六根不凈,塵緣未了,也難怪在那個道士面前如此靜不下心來。如果…如果能再早幾年遇見她該有多好,他這一輩子就好像做了一場夢,年輕的時候想著行俠仗義,后來卻又想著遁入空門,好不容易碰到了一個知心的人,可惜造化弄人,天不作美。到頭來一件事都沒有做成,還欠了這么多債,如今,他真的悟了,和尚也罷,世人也罷,眾生皆一般,不管是免去七情六欲,還是免不去七情六欲,都一樣,活著,本就是一場夢。

  “你心地善良,只要說自己想說的,做自己想做的,那就是對的,畢竟好人是不會做錯事的,對嗎?”

  此刻看著少女的面貌,他隱約又想起了多年前的一位女子對他說過的這樣一句話。

  和尚伸出手想要摸摸她的頭,卻又放下了,笑道:“你就把我當作一個素未平生的人,不要去想那么多,現(xiàn)在我快死了,我有幾句話想對你說,你愿意聽嗎?”

  綠鳶拼命的搖著頭,她無論如何也不相信眼前的這個和尚便是自己的親生父親,他的話一句都沒有聽進去,只是下意識的在抗拒著他。

  和尚蕭條地站起身來,回頭笑道:“記得多吃點飯,這樣身體才會長得結實,不會生病。”

  紅衣女子望著他眼中的溫柔,心中一陣委屈,他何曾用過這樣的眼神看過自己,難道他們二人那十幾年的同門情分都比不過一個認識不過三天的女人嗎?她不懂,她也不愿懂。

  和尚眼神變得凌厲了起來,環(huán)望四周,他方才就已經(jīng)察覺到了林間有人,當即怒喝道:“龍云天!既然你想要我的命,又何必畏畏縮縮不肯出來!事到如今,我身重劇毒,命不久矣,難道你還怕我嗎?”

  “哈哈哈!大哥,你果然聰明,只怕這普天之下再也找不出第二個像你這么聰明的和尚了?!?p>  林間忽然傳出一陣大笑,一個粗眉鷹眼穿著青灰色長衫的中年男人大笑著走了出來,他的手中還拿著一桿通體雪白的長槍。

  和尚嗤笑道:“這么多年過去了,你留著我,不知幫你做了多少虧心事,為什么時至今日才想著取我性命?”

  龍云天挑了挑眉頭說道:“大哥,你也知道我這天云莊雖說是日進斗金,富甲天下。但我這個人有一個好習慣,那就是從不養(yǎng)閑人,既然你殺不了黃興業(yè),我留著你豈不是浪費口糧?”

  綠鳶不可置信道:“你為什么要殺我爺爺?”

  和尚陡然清醒,大驚道:“爺爺…”

  他錯了,他一直都錯了,他先入為主的把綠鳶當成了自己的女兒,卻忘了自己的女兒這些年是被誰撫養(yǎng)成人的,龍云天如何會好心幫自己撫養(yǎng)綠鳶,那件事…黃興業(yè)終究是不知道的,自己居然還一心想著殺他,差點成了綠鳶的仇人。

  和尚怒斥道:“龍云天,你…你卑鄙!”

  龍云天玩味兒的笑道:“大哥,要怪就只能怪你自己腦子不夠用,要是真讓你知道自己女兒被黃興業(yè)當孫女養(yǎng)著,你還下的去手嗎?我也是為了這位姑娘著想,比起你這個不稱職的父親,還是留著一個疼愛她的爺爺比較好?!?p>  和尚狠聲道:“不對!你是怕我將你的那些丑事全都泄露出去,還有兩天便是比武大會,若是我在天下英雄面前認罪伏法,將當日莊內(nèi)之事全都說出來,你便會身敗名裂。我和劉兆可不一樣,不知有多少人知道你龍莊主身旁有一個見不得人的和尚?!?p>  龍云天冷笑道:“我給過你機會了,你若是殺了黃興業(yè)以證忠心沒準我還不會出此下策,如今黃興業(yè)未死,你居然還敢厚著臉皮大搖大擺的回來,你這是把我當傻子?”

  和尚復問道:“這是我們之間的事,與外人無關,你又為何把我?guī)熋脿砍哆M來?”

  師妹?這樣的稱呼不知多少年都沒有聽到了,紅衣女子心頭一軟,眉目間的凌厲也弱了幾分。

  龍云天指著紅衣女子笑道:“你說這個傻女人?十六年啊,這個傻子在飛桃林整整守了十六年,要不是我每年都以你的名義贈她錢財,還特意以你的名義去安撫她,她會忍到現(xiàn)在才來找你嗎?大哥,難得人家一片癡心,你不如成全她的心愿,把她拉到林間成其好事再赴黃泉吧,這樣死后也是一條風流鬼?!?p>  紅衣女子勃然大怒道:“無恥小人,你住口!”

  隨后她便一躍而起,兩只手都泛起了駭人的紅色,周遭的林木也全都在一瞬之間枯萎,這氣勢與方才判若兩人,這等濃厚的劇毒,若是稍微沾染,只怕是連話都說不出來就會瞬間命喪黃泉。

  可惜龍云天早就是有備而來,一槍掃出,十幾根挨到了槍尖的翠竹轟然倒地,切口整齊,如切瓜割菜一般毫無阻力。寒芒如雪,寸寸奪命,這便是此次祭天神興比武大會所要用的雪中槍,饒是坐擁天下奇珍異寶的龍云天也不由得贊一聲好槍,若不是為了消災免禍,他還真不想把這樣的好槍讓出去,那些莽夫粗漢,有哪一個配得上這把槍。

  紅衣女子依靠身旁的翠竹,拉住了身形,堪堪躲過了這一擊,兵器這東西便是一寸長一寸險,這也是槍為何被稱為百兵之主,龍云天一槍在手,又怎能輕易近身。

  龍云天的武道修為少說也是直逼玄品,還有長槍在手,又怎會輸給一個女人,兩人斗法數(shù)十回合,原本一片祥和的竹林卻被夷為平地,四周都是枯萎倒地亦或者斷掉的竹子,龍云天的槍是越來越順手了,可是紅衣女子身旁卻無一物可用作遮擋,頻頻敗退,一招不慎,眼見著龍云天的長槍將要刺中,她的面前卻多了一個人。

  紅衣女子不敢相信自己所看到的一切,哭喊道:“師兄!”

  和尚的胸口已然被刺穿,他的嘴角溢出了鮮血,卻掛著微笑,他早就該死了,他隱約看到了不遠處的那位老者,正用怨毒地眼神看著他,臉上還掛著痛快的笑容,原來林中之人一共有兩個。

  龍云天笑道:“師傅,您老人家可看清楚了,他的命我已經(jīng)收下了?!?p>  綠鳶看見來人,大喜道:“爺爺…”

  黃興業(yè)佝僂著腰,嘴里還叼著一根煙槍,并沒有看她,他方才已經(jīng)聽到了,人非草木,熟能無情,這可是他養(yǎng)了十幾年的孫女,但是一想到自己那慘死的兒子,他現(xiàn)在就不得不狠下心來,必須要告誡自己這個女孩已經(jīng)不是自己的孫女了,她是仇人的女兒,自己不親手殺了她已經(jīng)算是仁至義盡了,剩下的就看她自己的造化了。

  黃興業(yè)細瞇著眼睛對龍云天說道:“你不用在老頭子面前惺惺作態(tài)了,昨晚過后,你我之間勢必不死不休,你不是一直都想要秘籍嗎?一手交人,一手交書?!?p>  龍云天陰笑道:“我這兒有兩個人,您只有一本書,不知道您想換誰?”

  黃興業(yè)冷冷道:“把那個黑小子交出來,至于這個女人,既然是他的女兒,自然不關我的事,隨你處置了。”

  綠鳶臉色頓時一片煞白,眼中溢出清淚,無聲落下,凄哭道:“爺爺…為什么?”

  黃興業(yè)怒聲道:“從今往后,我不是你爺爺,你也不是我孫女,我說怎么那個賤人五年都懷不上,偏偏等我嗣兒走了沒幾天才突然被診出有喜脈,起初我老糊涂,還以為這是菩薩顯靈,讓我黃家后繼有人,沒想到居然是這個狗賊的女兒。若是早知如此,你尚在襁褓的時候,我就該掐死你!”

  綠鳶萬念俱灰,心肝寸斷,一句話也說不出來了,她不知道自己到底犯了什么錯,上天為什么要這么懲罰她。

  龍云天聽言大笑道:“哈哈哈哈…師傅,我還是第一次知道您老人家原來這么狠毒,養(yǎng)了十六年的孫女,說不要就不要了,原來你和我是殊途同歸啊?!?p>  黃興業(yè)冷聲道:“龍云天,你最好快把那個黑小子交出來,不然的話我就讓你天云莊寸草不生。”

  龍云天皺眉拔槍,怒道:“老不死的,你以為我天云莊是什么地方,輪得到你說三道四!你把我龍云天當成什么人了,兩句話就想威脅我,你當我真的很想要你那本破秘籍嗎?只要你死了,有沒有都一樣!”

  兩人話不投機,頓時便纏斗了起來,老人身形可比紅衣女子敏捷多了,再加上龍云天雖使神器,卻終究還是外行,不得其精要,兩人一來二去,有來有回,一時間竟難以分出勝負。

  紅衣女子上前托住了和尚的身子,淚水止不住的奪眶而出,千言萬語也只能匯聚成兩個字:“師兄。”

  和尚強撐著一口氣,額頭青筋突兀,口中不時溢出鮮血,斷斷續(xù)續(xù)的說道:“師…師妹,我對…對不起你,但是我想…想求你一件事?!?p>  紅衣女子看了看一旁目色無光的綠鳶,又眼見著和尚出氣多,進氣少,哽咽道:“你…不用多說,我答應你就是了?!?p>  和尚的面目早已不似當初的英俊,甚至有些猙獰,他笑道:“謝…謝謝?!?p>  紅衣女子一寸一寸的摸著他的臉,時間的流逝并不能讓她的愛逐漸消散,反而更加深入骨髓。

  歲月中,曾經(jīng)有一個小女孩拉著小男孩,兩人在山間打鬧嬉笑著,弄得滿身泥土,回去后卻總是小男孩主動承擔罪責受罰。

  “你就不會跟師傅說是我拉你去的嗎?”

  “哎呦…輕點兒,我不想看你挨打?!?p>  “可是我也不想看你挨打啊,與其這樣還不如我們兩個人一起挨打。”

  “那誰來給我們擦藥?。俊?p>  “哈哈…也是,總不能讓你給我擦藥,師傅說了,要是女孩子的身子被誰看光了,就得嫁給他?!?p>  “那我們男孩子的身子被人看光了就不要緊了嗎?哎呦…輕點兒?!?p>  “行了,你不要唧唧歪歪了,大不了等我長大了嫁給你就是!”

  可惜這一等不知等了多少年,直到紅顏蒼老,年華逝去,獨守空院??蓱z孤似釵頭鳳,夜闌寄語無人問。

  “半老貼花黃,隔鏡望紅窗。山語桃遇春,歲歲開斷腸…”

  紅衣女子慢慢合上了他的眼睛,眼中空無一物,她已經(jīng)無淚可流了,最哀莫過于心死,這份情折磨的她生不如死,也是這份情讓她如今連死都死不成。

  她一把抓起少女,遁入林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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