曹吉祥和身邊的小內(nèi)侍阿贊皆是一愣，也向著身后看去。
卻見門前半倚了個婦人，身著一件緋色銀繡的窄袖半臂裙，頭上簪著兩三支釵子，正朝著這邊曖昧不清的笑。
阿贊嚇了一跳，趕緊退后兩步，才發(fā)現(xiàn)那謝蘭湘是在朝著自己身后師傅笑。
曹吉祥明白過來，便趕緊拉了拉阿贊的袖子：“去熱酒吧?！?p> 阿贊不明就里：“師傅還在呢！”
吉祥一副想拍死阿贊的樣子，“這等小事你也好意思的勞煩師傅！”
然后畢恭畢敬的對著何福一笑，退了下去。
何?？粗约旱男⊥降埽故菦]想到他如此有眼力見兒，看來自己當(dāng)日果然是沒看錯人。
只是……
他抬頭看著蘭湘，旋即一笑：“不知宮正來這兒是做什么？”
蘭湘哼了一聲，走上前來：“你這老東西裝什么裝！”
何福向著后面看去，見張貴也已經(jīng)走了，還是忍不住訓(xùn)斥她：“小點聲兒，你怎的非要弄得眾人皆知似的！”
蘭湘冷笑：“怎么，你這就瞧不上我了？”
何福最近很是受不了她這個蠻橫的樣子，不耐道：“你來是做什么，如果被別人發(fā)現(xiàn)可怎么說？”
蘭湘毫不在意的撇嘴：“看見了又怎樣，掖庭不是還有口廢湖么！”
“你——！”何福張了張嘴，終是無奈的嘆了一口氣：“你這性子何時才能改改？”
卻見蘭湘一臉冷然的看著自己：“不過是公主再想喝些石凍春罷了，是你自己想多了?！?p> 何福瞧著她這樣子不太對，忙問：“春兒惹你不快了？還是……對了，春兒這幾日怎么樣了？”
“哼，果然！”
蘭湘冷笑，臉上卻逐漸呈現(xiàn)出一種惡毒的神情來，這是之前何福從來沒有見過的，他一直以為無論蘭湘是如何的發(fā)脾氣，就連嘴里說出殺人這樣的字眼都是天真而不屑的，卻不妨被她這樣冷靜而刻薄的樣子震住。
“死了，”蘭湘干凈利落的額撇下兩個字，過了一會兒她又補充：“還有楚荷那賤婢。”
還有？
何福愣愣道：“你……你這是何意？”
“今天早上，我去了掖庭，發(fā)現(xiàn)楚荷死了，回來就把春盈騙到了掖庭，我說給她開有司的調(diào)動條子，她還一口叫我一個宮正說要謝我……”蘭湘笑的眼角沁了出了淚水。
“然后呢？”何福木木地問。
“然后？”蘭湘按按眼角：“然后我就把她騙到了廢湖邊上推了下去！說起來，那賤婢也是夠有福氣的，當(dāng)年先帝頗為寵愛的韋貴妃也是死在那里呢！”
把她推了下去……
自始至終何福站在那兒一動不動，自始至終他腦海中都只有這六個字，臉上的表情卻仿佛石頭一般僵著：“你、你說什么？”
“我說春盈啊，那賤婢死了！”蘭湘惡狠狠的說。
“你這個賤人??！”
何福忽然像只暴虐的獅子，狠狠的掐著蘭湘的脖頸，仿佛要把指尖嵌進(jìn)她的肌膚中去鉆出血來。
蘭湘沒有料到他會突然發(fā)瘋，心中驟然一片冰涼，又害怕又失望，努力說出話：“不過是個丫頭而已……前幾日那厭勝的人偶便是我讓她放……”
“啪！”
猝不及防的，一個仿佛是帶著風(fēng)的巴掌狠狠地落在蘭湘呆愣的臉上。
“妹子，阿兄對不住你！”嗓子里發(fā)出碎布般割裂嘶啞的聲音，何福竟然留下了兩行的淚水，他舉著手，這一巴掌卻怎么也打不下去了。
“為什么，為什么你要害她，春兒和你無冤無仇，她今年不過才十三歲??！”
他奮力捏著蘭湘的肩膀，力道大的幾乎要把蘭湘的骨頭掰斷，他悲哀的想，他只十五歲的妹妹，他在宮外流浪多年的妹妹，他還未叫過自己一聲阿兄的妹妹，就因為一時自己的疏忽和猜忌多心，竟然就這樣死去了！
蘭湘還沒明白過來，臉上已經(jīng)露出了驚恐，她強自使自己整定下來，問道：“什么……什么妹妹？”
何福一臉頹廢，最終不曉得在喃喃念著什么。
蘭湘的眼睛卻瞪的越來越大，她顫抖著雙唇，伸著手想捂住何福的嘴，不想讓他從嘴中再說出這些幾乎裂心催肝的話語。
掙扎間，謝蘭湘失手打掉了案幾上的燭臺，瞬時“噼里啪啦”的聲音攪翻了她的意識，仿佛是來自未知的、遙遠(yuǎn)的聲音逐漸傳入耳中，幽然而又嘶啞凄迷的叫她的名字：“謝蘭湘，為何要害我？”
蘭湘“啊”的尖叫了一聲，轉(zhuǎn)身想抱住后面的何福，然而她瑟瑟發(fā)抖的手碰到的卻是另一雙瑟瑟發(fā)抖又冰涼刺骨的手。
“為何要害我？”
低啞的聲音竟是喃喃不休。
蘭湘想往后跑，大聲叫著：“有鬼啊快來人啊！”
卻冷不防被腳下什么東西絆倒，一腳踩空摔在地上，她立時嚇得三魂沒了七魄，顫抖著往墻邊靠，捂著自己的耳朵：“我不是故意的，我真的不是故意的！我不知道你是阿福的親妹妹，否則我怎么會殺了你，我不過是嫉妒你，我嫉妒你?。?！”
除了那年家鄉(xiāng)發(fā)大水父母兄弟都死光了，這是二十年多來她再次感覺到痛徹心扉的滋味。
“你害死楚荷，也是因為你嫉妒她？”那聲音幽幽說道。
“我嫉妒你們……沒錯！”蘭湘忽然癡癡一笑，睜大赤紅的眼睛，尖聲喊道：“你們永遠(yuǎn)都年輕貌美，可是我呢？我什么都沒有！我只是怕沒人再愛我，皇后娘娘口口聲聲說只要我在她身邊一日，她身邊就一日有我的位置，可是她還是食言了……手握大權(quán)，不也是照樣說話不算話出爾反爾？這個世界上有什么是永遠(yuǎn)真的？只有權(quán)勢！只有權(quán)勢！”
只有權(quán)勢，握在手里的感覺，使她覺得自己還活著，還有人肯關(guān)注她，哪怕只是攝于她的權(quán)威，可至少有，可笑，很可笑不是么……
謝蘭湘正癡癡的哭喊著，冷不防耳邊有個似女似男的聲音：“皇后娘娘當(dāng)年如此說，是因為她真的以為你喝下的是毒酒，卻不知，你只不過是欺騙她罷了！更何況，你明明已經(jīng)坐上了大女官，還不知足，和梁王、何福勾結(jié)，皇后怎么會留一個不忠于自己的人在身邊？”
“沈華月，你不是早就死了么！”蘭湘突然站起來，她惡狠狠的瞪面前站著的白衣少女：“你胡說！分明是我救了太子！你該死，你們都該死！”
兩只手像老鷹的爪子一樣奮力向著面前的“春盈”還是什么“沈華月”纖細(xì)的脖頸間抓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