東方瑤盯著自己的腳尖,在宮里待了這么多年,反正不用看路,她就是閉著眼睛也知道該怎么走。
心中頗有感慨。
今晨便聽說了孫氏已經(jīng)被賜死的消息,因為顧及家族顏面,這個消息安家是不會說出去的。
也許不久它就會變成一個秘辛,不知其中緣由的人只會感嘆一句這孫家娘子紅顏薄命,年紀輕輕便抱病而亡。
知道的呢,恐怕也不會說出去,只會把它藏在心里,各自心照不宣,直到帶入一抔黃土之中。
就如同她和母親茍活下的事實,除了極少之人,誰還敢相信昔年烜赫一時的東方家族還有未亡人?
而與她血脈相連的親人又是否知道自己其實還活著呢?
無論是皇宮抑或是各大家族之中,被埋藏的秘密都太多了,有些人是屈辱的死去,有些人卻是罪有應得,可是留下那些還未亡的、知情的人又該怎么辦?
他們究竟是將秘密埋藏于心底隱忍不發(fā),還是等待時機,徐圖緩之?
沿著臺階拾級而上,剛好可以看見遠處的湖景,碧波瀲滟的龍首渠從延春門一路延伸過來,看上去真是好不壯闊。
只是此時東方瑤并無心欣賞,手中端著新制的夏衣,正要送去東宮。
下臺階時,卻冷不丁撞見了李況一張冷峻的臉。
心中暗叫一聲不好,匆匆下來臺階,東方瑤福了一禮,身后的兩名婢女也跟著行禮:“拜見梁王殿下?!?p> 李況挑了挑眉,見下方一溜都是青衣的婢女,而最前面那身著綠色齊胸襦裙的少女正是見過多次東方瑤,似乎是母后身邊的一個小婢女。
李況雖然在韓鴻照身邊見過她,但此時顯然沒有把她剛在心上,只覺得她不過是一個普通的婢女而已,隨口嗯了一聲便想離開。
然而眼風一掃,卻見東方瑤手中捧著的是一個檀木端盤。
那端盤中擺了些衣服,最上方似乎是一件緋色摩羯紋雙鳳紋便袍,便袍旁邊綁了一個金線繡的暗花香囊,身后的綠衣婢女也是如此,只是手中衣服各不相同。
李況眼睛一轉(zhuǎn),問道:“阿監(jiān)這是要往何處去,卻不知這上好衣服是要送給誰的?”
“回稟梁王殿下,奴婢正是要去往東宮,送給太子殿下?!?p> 果然如此……李況頓感心中不快,母親都沒有給自己送上幾件,卻趕著給李懷睿那頭倔驢去送。
他仔細的看了衣服幾眼,認出這衣服的料子竟是廣陵郡織造的番客錦。
想起自己為了搏個賢名,年年都穿著最簡單的衣服,就是衣服的料子也基本不穿進貢的,李懷睿卻憑什么不費吹灰之力便可以得到母后的恩寵,穿上這么好的衣服?
一想到剛才母后那帶著幾分不屑的眼神,說什么“玩物喪志”,硬是當眾拒絕了自己好不容易尋來的紫藍鸚鵡,李況便覺得心中泛酸,看著這些衣服也是滿眼不順。
既然李懷睿他讓自己不快,自己又何必一定要對處處隱忍,對他笑臉相迎!
東方瑤低頭正襟危立,感覺李況審視的目光時不時的向自己襲來,心中卻有一種獵人在審視自己的獵物的感覺。
李況忽嘴角微勾,身子一側(cè),對身后的隨從使了個眼色。
那隨從很快明白過來,立時上前幾步,對著籠子低語幾句,打開籠子上的鐵扣,兩只顏色鮮艷的大鳥就飛了出來。
聽著“撲棱撲棱”的聲音離著自己越來越近,身后已經(jīng)響起了女子的尖叫聲。
東方瑤強自按下心中的驚慌失措,定睛一看,一只紫藍相間的大鳥正在向自己的方向襲來。
“咕咕”的聲音正從它的喉嚨里發(fā)出,離得越近,看得越清楚,這只鳥全身上下的羽毛都已經(jīng)立了起來,黑色的眼睛圓瞪著,仿佛下一刻便會啄去人的眼睛。
聽著身后噼里啪啦的木盤落地聲,東方瑤趕緊退開幾步,喊道:“不準亂!”卻沒有一個人聽自己的,紛紛扔了端盤。
因為想跑又不敢跑,此時只能癱坐在地上,竟然有幾個已經(jīng)哭了。
東方瑤上前扯起來一個婢女,一邊看向李況,卻見他正背對著自己,后背明顯發(fā)顫。
而對面的那個褐衣小廝手中還攏著一只金籠子,
心中隱隱明白過來,東方瑤高喊:“快去找禁衛(wèi)!”
“小心!”
不知何處傳來一個男人的聲音,耳邊夾雜著空氣攪動的亂聲和“咕咕”的聲音。
一手攬過少女纖細的腰身,一手摘下手中的扳指向著那只意圖襲擊的鸚鵡擲去。
隨著一聲尖銳的叫聲,襲擊者墜地,而另一只仿佛也察覺到了什么危險,尖叫著踉蹌而逃,不管它的主人如何打手勢都不肯再回來了,沿著一邊的宮墻飛了出去。
男人溫熱的手攔在自己的腰間,隔著薄薄的春衫,這股熱氣順著少女的身體快速爬升。
不一會兒東方瑤便覺得面頰發(fā)熱,待她反應過來,手慌忙抵在李衡乾的胸前將他推開。
然而就在這一瞬間,她似乎感覺到了自己手掌下一聲有力的心跳。
“你……你沒事吧?”
對上他關切的眼神,東方瑤的心莫名的亂了一拍,她輕喘著行下一禮:“奴婢無事,多謝郡王!”
李況看著這一出英雄救美,心中卻像吃了一只蒼蠅般怪味。
不過待他掃過散了一地的衣服,心中終于稍稍寬慰了一下,故作歉意道:“都是我的疏忽,阿監(jiān)莫怪。”
然后轉(zhuǎn)向李衡乾:“衡乾也在啊,真是不好意思,這兩只怪鳥不知道剛剛發(fā)了什么瘋,竟然沖撞了你和阿監(jiān)!”
李衡乾整理了一下衣服,淡笑:“無妨,只是可惜了這些衣服?!?p> 李況似乎才反應過來似的:“對呀,還不知這是給誰的衣服?”
東方瑤自然知道李況是在做戲,然而此時也只能配合他,把剛才的話又重復了一遍:“回稟梁王殿下,奴婢正是要去往東宮,送給太子殿下?!?p> 李況愕然:“竟是給睿兒的衣服,哎呀,這是母后送的罷?我真是混賬了!竟然讓一只玩物弄臟了母后送給睿兒的衣服!”
那痛心疾首的樣子倒像是地上的衣服是自己的。
東方瑤忍不住冷笑,從一開始聽到衣服是送給太子時平淡的語氣,到現(xiàn)在不認賬的吃驚和自責,這梁王殿下的演技比起宮中任何一個人倒是好了不是一星半點?。?p> 難怪圣上平時總是處處維護這個兒子,有這樣的天賦不去大慈恩寺唱戲還真是可惜了。
明明是該惶恐的場面,東方瑤卻硬是壓住了嘴角忍不住勾起的笑意。
李況嘆息了一聲:“雖然都是我的錯,但現(xiàn)下這種場面也不是我愿意見到的,想必阿監(jiān)也不會說什么罷?”
“我府中正有幾件新裁的夏衣,雖然料子差了些,但是我愿意多拿一些給太子,卻不知阿監(jiān)意下如何?”
李況話中顯然帶著幾分警告的意味,東方瑤無奈,只好裝作被他恐嚇住的一副柔怯樣,小聲地道:“殿下言重了,奴婢自然不敢多嘴?!?p> 心中卻默默地翻了個白眼,不就是不要自己去告狀么,難道自己還會吃飽了撐的?
李況望向李衡乾,見他一副事不關己的樣子,心中稍快:府中那些好料子的衣服,自己自然不會給他。
“既然如此,便勞煩阿監(jiān)了!”李況友好的一笑。